就在部队机制高效运转起来的同时,王石安的老家向阳县朝阳镇王家村,气氛却异常压抑。
王老实和李秀莲夫妇俩蜷缩在昏暗的堂屋里,门窗紧闭,还用木棍死死抵住。几天前被泼洒的猩红油漆,像一道无法愈合的丑陋伤疤,狰狞地爬在门板上,刺鼻的香蕉水气味至今未散。窗外,偶尔传来改装摩托车引擎粗暴的轰鸣声,由远及近,又由近及远,伴随着几声故意拔高的、含义不明的叫骂和戏谑的口哨声,每一次都让老两口的心脏骤然缩紧,瑟瑟发抖,仿佛被无形的巨手攥住,透不过气。
他们不敢生火做饭,怕炊烟引来恶徒,只啃着冰冷的干粮。更不敢出门,生怕在哪个田埂角落或竹林暗处,撞上山猫那伙人。儿子王望祖依旧音讯全无,生死不明。这种未知的等待,比直接的殴打更折磨人,让李秀莲整日以泪洗面,王老实则蹲在墙角,一袋接一袋地抽着旱烟,眉头拧成了死结,心如刀绞又恐惧万分,仿佛一夜之间又老了十岁。
就在这时,桌上那台今年过年前才装好的电话机,突然毫无征兆地炸响起来!
刺耳的铃声在这死寂的屋里显得格外骇人,像一道撕破黑暗的闪电,瞬间击中了老两口紧绷的神经。
李秀莲吓得浑身一哆嗦,手里的簸箕差点掉在地上。王老实也猛地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充满了惊疑和恐惧。电话响了一遍又一遍,固执得可怕。是谁?山猫的又一次恐吓?催债的新花样?
李秀莲胆战心惊,手指颤抖得厉害,几乎握不住话筒。她深吸一口气,像是赴死般,终于把它贴到耳边,声音发颤:“喂…喂…哪个?”
“妈,是我,石头。”
“石头!你……你咋打电话回来了?是不是……是不是他们真找到部队去了?!”李秀莲的眼泪一下子决堤而出,声音瞬间带上了哭腔,恐惧淹没了短暂的惊喜。
“妈!妈!你别慌!听我说!没事!部队好得很!”王石安的声音提高了几分,一种奇异的、带着军人特有沉稳力量的安抚感透过电流传来,努力压下母亲的恐慌,“我向部队报告了家里的事。部队领导非常重视,连长、指导员亲自过问,已经正式以部队的名义,联系了咱们县里的人民政府、人武部和公安局了!”
“你们最近就在家,哪都别去,锁好门。如果有人再来捣乱,记住他们的样子,有机会就去村委会找支书,或者直接去派出所报案!部队已经出面了,他们不敢太嚣张!”
王老实接过电话,这个沉默寡言的男人,声音沙哑:“部队……部队真管了?”
“管!爸!千真万确!”王石安的回答斩钉截铁,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力量,“连长指导员都说了,军属的事,就是部队的事! 你们放心,组织有纪律,有程序,一定会处理好的!”
挂了电话,王老实和李秀莲对视一眼,虽然恐惧并未完全散去,但一种久违的希望和底气,仿佛透过儿子的声音,从遥远的军营传递了过来。儿子的部队,没有不管他们。
几乎在同一时间,朝阳镇派出所和王家村委会,都接到了来自县人武部的电话和某部队发来的正式函件……
那天晚上,王石安没有再去加练。他一个人静静地在学习室坐了很久。他拿出信纸,再次给弟弟写了一封信,只有短短一行字:“望祖:无论你在哪,活着回来。天大的事,哥和部队帮你扛。——石安。”
他知道,这封信很可能寄不到那个不知在何处逃亡、甚至可能已被控制的弟弟手里,但他必须写。这不再仅仅是一封信,这是一个誓言,一种宣告,一份来自血脉和军徽的双重承诺。这是他作为哥哥,能给那个迷失弟弟的最后一丝念想和最有力的呼唤。
然后,他深吸一口气,用力闭上眼,再睁开时,目光变得异常坚定。他将信纸折好收起,将那本《炮长操作手册》,摊开在桌上。指导员的话语在他耳边清晰地回响:“你的岗位在战位。你的职责是练兵备战!”
他知道,自己此刻能做的,也是最应该做、最有效的事情,就是相信组织,并让自己变得更强。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将所有的担忧和焦虑强行压下,如同压下步枪的准星,将全部的注意力,死死地集中到那些复杂的弹道计算公式、射表和解算方程上。窗外是安静的夜,他的笔尖在纸上划过,发出沙沙的声响,这是一种独特的、属于战士的宁静。
家庭的风暴并未平息,弟弟依旧下落不明,威胁的阴影依然存在。但王石安的心,却因为找到了组织这个最坚实的依靠,并将悲愤转化为前进的动力,而重新稳定下来。他不再是独自在黑暗中挣扎摸索,他的身后,有了真正的、钢铁铸就的长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