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蛇”牺牲的消息，像一颗冰冷的子弹，击穿了主控室内短暂的、劫后余生的庆幸。空气瞬间凝固，只剩下通讯器里阿强压抑着悲痛的喘息声，和医疗中心监护仪因为傅瑾琛情绪波动而发出的尖锐警报声。
我的身体晃了一下，扶住控制台才勉强站稳。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疼得几乎无法呼吸。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当“牺牲”这两个字真的砸下来时，那沉重的分量还是超出了我的承受极限。
“毒蛇”……那个沉默寡言却眼神锐利的年轻护卫，那个在安第斯山脉突围时悍不畏死的战士，那个登艇前对我平静说出“保证完成任务”的男人……就这么没了。为了一个“可能”争取到的时间，永远留在了冰冷黑暗的敌占区。
巨大的悲痛和负罪感如同海啸般将我淹没，眼前阵阵发黑，喉咙里涌上腥甜的铁锈味。
“晚晴小姐！您没事吧？”阿强焦急的声音从通讯器传来。
我用力掐着自己的掌心，用尖锐的疼痛强迫自己清醒过来。现在不是崩溃的时候。傅瑾琛受了刺激，基地还需要指挥，陈教授那边还在争分夺秒……我没有资格倒下。
“我没事。”我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气血，声音嘶哑却异常冷静，“确认任务成果。‘山猫’情况如何？能否安全返回？”
“爆炸效果超出预期！‘创世纪’后勤站燃料库连环殉爆，火势失控！他们的前沿进攻部队后勤补给线已确认瘫痪！‘山猫’重伤，但‘鬼蝠’已脱离接触，正在全速返航，预计三小时后抵达！”阿强的语气带着悲恸，却也有一丝绝境逢生的激动。
用一条命，换来了敌人进攻节奏的打乱，换来了宝贵的喘息时间。这笔血淋淋的账，冰冷而残酷。
“不惜一切代价，接应‘山猫’回来。医疗中心做好最高级别抢救准备。”我下达指令，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通知所有部门，‘毒蛇’队员……英勇殉职。基地进入一级战备默哀状态，但工作不能停。我们抢来的时间，一分一秒都不能浪费！”
“明白！”阿强沉声领命。
结束通讯，我立刻接通医疗中心内部线路，傅瑾琛那边的警报已经平息，医生汇报他情绪稳定后再次陷入药物睡眠，生命体征平稳，但神经极度脆弱，不能再受任何刺激。
我稍稍松了口气，但心头的巨石丝毫未减。我亲手派出去的人牺牲了，这份沉重，我必须扛着。
转身看向主屏幕，能源储备依旧刺眼地标红，陈教授实验室的算力峰值监控曲线却如同生命线般剧烈波动着，显示着那边正在进行的、与时间赛跑的疯狂运算。
时间……我们拿到了。但代价，太惨重了。
我坐回指挥椅，脊背挺得笔直，开始处理“毒蛇”牺牲带来的一系列后续问题：抚恤预案的启动，士气安抚，作战记录的封存与分析……每一项工作都冰冷而繁琐，像一把把钝刀，反复切割着我早已千疮百孔的神经。
整个基地笼罩在一种悲壮而压抑的气氛中。没有人说话，只有键盘敲击声和仪器运行声，比往常更加沉闷。每一个人的眼神里，都多了几分沉重和决绝。
三小时后，“鬼蝠”伤痕累累地返回港口。舱门打开，浓重的血腥味和焦糊味扑面而来。担架上，“山猫”浑身是伤，处于深度昏迷状态，但还有微弱的呼吸。医疗团队立刻将他接走，送往紧急手术室。
阿强从“鬼蝠”上下来，脸上沾满黑灰和干涸的血迹，眼神疲惫却锐利如鹰。他走到我面前，递过来一个密封的金属盒。
“这是‘毒蛇’……最后时刻，强行塞给‘山猫’的。是他在敌方后勤站核心机房，冒死拷贝的部分数据硬盘。”阿强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压抑的痛楚。
我接过那个还带着硝烟和血迹的盒子，手微微颤抖。这是“毒蛇”用命换来的东西。
“里面有什么？”我问，声音干涩。
“初步扫描，有‘创世纪’在第七勘探区的部分物资调配记录、人员轮换日志，还有……一些加密等级极高的实验项目代号和进度简报。解密需要时间，但可能……有关于‘引导元素’开采和应用的情报。”阿强汇报。
我的心猛地一跳！这可能是意想不到的突破口！
“立刻送交情报分析部门，最高优先级解密！所有发现，直接向我汇报！”我紧紧攥着盒子，仿佛能感受到那份用生命传递过来的重量。
“是！”
处理完这些，我感到一阵极度的疲惫袭来，太阳穴针扎似的疼。但我不能休息。我走向生物实验室，我需要知道陈教授那边的进展。
实验室里气氛高度紧张，巨大的服务器集群轰鸣着，散热系统全力运转，空气中弥漫着臭氧和焦虑的味道。陈教授双眼通红，头发凌乱，正对着屏幕上飞速滚动的复杂数据流和能量模型念念有词，时而兴奋地拍桌子，时而沮丧地抓头发。
“陈教授，情况如何？”我走到他身边问道。
陈教授猛地转过头，看到是我，眼神狂热地抓住我的胳膊：“晚晴小姐！时间！时间太紧了！但……但有希望！‘海螺’队长的生物电基线太关键了！我们模拟出了三种可能产生‘共鸣’的能量场频率窗口！但稳定性极差，持续时间可能只有……几毫秒！而且对载体负荷极大！”
几毫秒？极不稳定的窗口？这听起来依然遥不可及。
“成功率有多少？”我直指核心。
陈教授的表情僵了一下，颓然松开手，揉了揉通红的眼睛：“理论模型成功率……不足5%。而且，这是在‘引导元素’样本处于绝对理想惰性状态下、载体生物电信号完全匹配的……理想条件下。现实中……变数太大，失败的结果……可能是样本失控湮灭，或者……载体神经崩溃。”
不足5%的成功率。失败即毁灭。
我的心沉了下去。这比走钢丝更危险，这是在引爆一颗不定时炸弹。
“如果……如果我们有‘创世纪’那边关于‘引导元素’实际应用的一手数据呢？”我拿出那个金属盒，“这是刚缴获的，可能有关。”
陈教授的眼睛瞬间瞪圆了，像是看到了救命稻草：“真的？！快！快给我！他们的实际数据可能包含我们不知道的环境参数和稳定剂信息！这可能会将成功率提升到……10%！甚至15%！”
10%到15%。依旧低得可怜，但至少，不再是绝望。
“全力解密分析，与你的模型进行交叉验证。我要最稳妥的方案，不是赌博。”我郑重地将盒子交给他。
“明白！我一定尽力！”陈教授如获至宝，抱着盒子冲回了控制台。
离开实验室，我独自走在空旷安静的走廊里，脚步沉重。能源警报的红光在墙壁上无声闪烁，提醒着我基地依旧命悬一线。傅瑾琛沉睡的监护室就在前方，我忍不住又走了过去。
隔着玻璃，他安静地躺着，脸色苍白，但呼吸平稳。护士说他中间又短暂醒过一次，喝了点水，没说什么，只是看着门口的方向，眼神空洞，很快又睡了。
他是在等我吗？还是在担忧外面的一切？
我将额头轻轻抵在冰冷的玻璃上，感受着那刺骨的凉意，试图冷却自己沸腾混乱的大脑。
“毒蛇”的血，“山猫”的重伤，傅瑾琛的脆弱，陈教授那渺茫的希望，还有“创世纪”随时可能发起的、更疯狂的报复……所有的一切，像一座座大山，压得我喘不过气。
我好累。真的好累。好想有人能告诉我，下一步该怎么走。
玻璃上，映出我苍白憔悴、眼神却异常坚定的脸。没有人能替我扛。傅瑾琛把担子交给了我，我就必须扛下去。
直到他醒来。或者……直到我倒下。
我直起身，最后深深看了傅瑾琛一眼，转身，迈着坚定的步伐，走向主控室。背脊挺直，如同永不弯曲的钢枪。
接下来的几十个小时，将是决定生死存亡的关键。我必须守住这里，守住这用鲜血换来的、渺茫的希望之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