舱门外的空气带着一股混合了机油、臭氧、某种类似肉桂的香料以及难以名状的生物气息的怪味。“低语之港”的重力模拟系统似乎有些年头，带着微不可查的波动，让初来乍到者需要短暂适应。
陈旭踏出“初光号”，身后跟着玉衡子、康索利主教、玛利亚修女以及一队身着便装但眼神锐利的星辉战士。他们这一行人的组合颇为奇特——东方面孔的年轻领袖、仙风道骨的老者、身披教袍的主教与修女、以及气质精悍的护卫，立刻引来了泊位附近一些形形色色“居民”的侧目。
这些“居民”形态各异：有身高近三米、覆盖着岩石般甲壳、行动缓慢的硅基生命；有如同漂浮水母、散发着柔和磷光、通过色彩变幻交流的能量体；有矮小精悍、穿着多功能工程服、眼睛如同复眼般闪烁的类人种族；甚至还有几台明显具备高度AI、外壳上满是战斗痕迹的自主机器人，它们冰冷的传感器同样扫过陈旭一行人。
目光中，有好奇，有审视，有漠然，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贪婪。一支陌生的、看起来科技水平不算顶尖（“初光号”虽然先进，但在这个汇聚了不知多少文明造物的港口并不算特别显眼）的船队，往往意味着“肥羊”或者“机会”。
“跟紧我，保持警惕，非必要勿起冲突。”陈旭通过“灵犀”网络对所有人传音。他的神识如同无形的蛛网，以自身为中心悄然扩散开，收集着周围的声音、能量波动乃至精神意念的碎片。
港口内部远比从外面看更加庞大和混乱。巨大的通道四通八达，头顶是纵横交错的管道线和闪烁的全息广告牌，宣传着各种看不懂的服务——从飞船维修、武器升级，到基因优化、意识上传，甚至还有标注着“跨维度感官体验”、“灵魂烙印修复”等匪夷所思的项目。两侧是密密麻麻的店铺和摊位，叫卖声、讨价还价声、以及各种奇特语言和电子音效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种喧嚣而充满活力的背景噪音。
他们沿着引导光束指示的方向，前往港口的“行政管理中心”进行登记和缴纳停泊费。一路上，陈旭默默观察着一切。他看到两个不同种族的商人为了某种闪烁着蓝光的晶体矿石争得面红耳赤；看到一队纪律森严、穿着统一制式动力装甲的佣兵押送着一个密封的货柜匆匆走过；看到一个笼罩在黑袍中、看不清面目的身影在角落里摆摊，面前的水晶球中流淌着星河的虚影……
这里是一个信息的宝库，也是一个危险的泥潭。
在行政管理中心，过程出乎意料的简单。一个面无表情、似乎是合成生命的接待员，用流利的通用语（一种基于数学逻辑和基础概念的精神波动，由“星核”实时翻译）为他们办理了临时身份标识，并收取了“初光号”携带的标准能量块作为停泊费。它没有询问他们的来历，似乎对又一个新文明的到来司空见惯。
“新来的？”就在他们办理完手续，准备离开时，一个沙哑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众人转头，看到一个身材瘦小、皮肤呈暗绿色、长着四只手臂的“人”靠在柜台旁。他穿着沾满油污的夹克，四只手里分别拿着一个数据板、一个多功能工具、一个能量检测仪，剩下那只手正挠着他那光溜溜的脑袋。他的眼睛很大，闪烁着精明的光芒。
“是的，初来乍到。”陈旭平静地回答，神识扫过对方，发现其生命能量并不强，但身上带着各种科技设备的气息，像个掮客或情报贩子。
“格里兹，大家都叫我‘四指格里兹’。”绿皮小个子咧嘴笑了笑，露出一口参差不齐的牙齿，“看你们的样子，像是刚出来闯荡的？需要向导吗？或者……有什么想打听的？格里兹的消息，可是港口里最灵通的之一，价格公道！”
玉衡子和康索利主教微微蹙眉，对这种油滑的角色本能地不喜。
陈旭却心中一动。一个本地的地头蛇，正是他们目前急需的。
“我们的确需要了解一些基本信息。”陈旭不动声色，“关于港口的规矩，关于……这片星域的势力分布。”
格里兹的小眼睛亮了起来：“好说好说！找个地方坐下聊？我知道一家店的格罗格酒不错，信息费嘛……看在你们是新客户的份上，十个标准单位能量，或者等值的稀有金属、信息数据都行！”
陈旭示意杨振武支付了能量块。在格里兹的带领下，他们穿过几条喧嚣的通道，来到一个相对安静、灯光昏暗的小酒馆。酒馆里坐着几个奇形怪状的顾客，空气中弥漫着酒精和某种刺鼻化学品的味道。
几杯味道呛人、颜色诡异的“格罗格酒”下肚（陈旭等人只是浅尝辄止），格里兹的话匣子打开了。
“低语之港，算是这片‘破碎星域’为数不多的安全区了，受‘星门议会’的公约保护，严禁动武——至少明面上是这样。”格里兹压低了声音，“议会那帮老古董，很久不露面了，但没人敢挑战他们的权威，毕竟……‘清理者’你们听说过吧？”
陈旭目光微闪，点了点头。
“那就好说了。议会就是能一定程度上影响‘清理者’程序的主儿。不过他们也管不了太多，只要不违反核心公约，港口里坑蒙拐骗、黑市交易多了去了，各凭本事。”格里兹嘿嘿笑着，“至于势力嘛……港口里鱼龙混杂，但有几个不能惹的。”
他掰着手指头数道：“一是‘机械教团’，那帮铁疙瘩信仰什么‘万机之神’，技术实力很强，尤其擅长飞船改造和武器制造，就是脑子有点轴。二是‘灵能部落’，一群神神叨叨的家伙，能用意念搬东西、读心什么的，最好别跟他们有眼神接触。三是‘虚空商盟’，最大的贸易组织，背景很深，据说跟好几个高等文明有联系，富得流油。”
他顿了顿，声音更低了：“还有就是……最近港口不太平。听说‘议会’内部好像出了什么分歧，有几个边缘星系的小文明，前阵子莫名其妙就被‘清理者’光顾了，连个预警都没有。大家都在传，是不是‘公约’要失效了……”
这个消息让陈旭心中一凛。星门议会出现分歧？清理程序异常？这似乎印证了他之前关于“上级监管节点”和“深度审查”的担忧。
“除了这些，”陈旭问道，“最近有没有……比较特别的访客？或者，关于‘tK-731星系’的消息？”
“tK-731？没听说过。”格里兹摇了摇头，但随即像是想起了什么，“特别的访客嘛……前几天倒是有几艘从‘幽暗星域’那边过来的船，神神秘秘的，船上的人包裹得严严实实，能量反应很奇怪，不像已知的任何体系。他们好像在打听关于……‘远古遗迹’和‘规则之外’的消息。”
幽暗星域？规则之外？
陈旭与玉衡子、康索利主教交换了一个眼神。这会不会与那个发出“审查”信号的上级节点有关？
就在这时，酒馆的门被粗暴地推开，一股凌厉的气势涌了进来。众人转头望去，只见一队身穿华丽银色铠甲、佩戴着象征性羽翼头盔、气息肃杀凌厉的战士走了进来。他们的目光如同扫描仪般扫过酒馆，最终停留在了陈旭这一桌人身上，尤其是在陈旭和玉衡子身上多停留了片刻。
为首的一名战士，掀开面甲，露出一张英俊却带着高傲与冷漠的人类面孔，他的瞳孔是罕见的竖瞳。
他用一种带着奇异韵律的通用语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来自未知星域的旅行者，我乃‘天羽族’巡查使，埃尔顿。我们注意到你们的飞船……能量签名很特别。根据《泛星系安全条例》，我们需要对你们，以及你们的船只，进行例行检查。”
天羽族？巡查使？
格里兹脸色一变，迅速低下头，不敢再看。
陈旭缓缓放下手中的杯子，抬起头，平静地迎上那位埃尔顿巡查使审视的目光。
麻烦，果然如期而至。
而且，来得比他预想的还要快。
这“低语之港”的水，比看上去要深得多。而他们地球联邦的星际之旅，从一开始，就注定无法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