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那个早餐之后,项目组里的空气似乎都变得有些不同。一种心照不宣的微妙氛围在顾言琛和林小溪之间悄然流淌。他依旧言辞简洁,要求严苛,但那些冰冷的指令背后,似乎多了一层不易察觉的底色。他会在她汇报时,指尖无意识地轻敲桌面,节奏与她心跳隐隐合拍;会在她提出一个精妙构思时,眼底掠过一丝转瞬即逝的激赏,快得让她怀疑是否是自己的错觉。
林小溪不再是那个只会埋头执行命令的下属,她开始更主动地思考,更大胆地表达,甚至偶尔会在非正式讨论中,带着一丝试探性的狡黠,反驳他的某个观点。而顾言琛,多数时候会用更严谨的逻辑驳回,但偶尔,在她据理力争、证据充分时,他会沉默片刻,然后几不可查地颔首,算是默认。
这种基于专业和能力的新平衡,让林小溪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踏实和……隐秘的欢欣。她仿佛又看到了大学时那个在图书馆与她争辩管理学案例的顾言琛,那个会因她的一个精彩反驳而眼中带光的青年。
这天下午,一个关键的技术难题被攻克,项目取得阶段性重大进展。压抑了许久的项目组终于爆发出热烈的欢呼,连一向不苟言笑的几位技术大佬脸上都露出了轻松的笑容。顾言琛破天荒地没有立刻安排下一阶段任务,只是站在白板前,看着上面密密麻麻最终被验证成功的公式,嘴角似乎有了一丝极淡的、向上的弧度。
“今天大家辛苦了,早点下班吧。”他转过身,对着众人说道,声音虽然依旧平稳,但少了往日的冷硬。
众人如蒙大赦,纷纷开始收拾东西,互相约着晚上去哪里放松一下。喜悦的气氛弥漫在整个项目区。
林小溪也松了口气,脸上带着轻松的笑意,整理着自己的桌面。她感觉一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抬起头,正好对上顾言琛看过来的视线。他站在几步开外,手里拿着西装外套,似乎正要离开。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相遇,他没有立刻移开,那深邃的眼底,似乎有什么情绪缓缓流动,像冰封的河面下暗涌的春水。
他没有说话,但她仿佛能读懂那眼神里的含义——一种共享成功喜悦的默契,一种超越上下级的、难以言喻的连接。
“我……”他似乎是犹豫了一下,极其罕见地出现了片刻的语塞,然后才用一种听起来尽量自然的语气说,“顺路,送你回去。”
这不是他第一次“顺路”,但却是第一次在这样轻松的氛围下,带着一种近乎……邀请的意味提出。
林小溪的心跳漏了一拍,脸颊有些发热。她看着他,他站在那里,身姿挺拔,窗外夕阳的金辉落在他侧脸上,柔和了些许他冷硬的线条。她没有立刻回答,心底有个声音在小小地雀跃,另一个声音却在提醒她保持理智。
就在这时,她的手机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打破了这短暂的、充满张力的静谧。
她低头一看,屏幕上跳动着“陈默”的名字。
喜悦的气氛瞬间像是被戳破的气球,泄掉了一大半。她有些尴尬地看了顾言琛一眼,发现他脸上的那丝柔和已经迅速褪去,恢复了惯常的淡漠,只是眼神比刚才更沉了一些。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接起了电话。“喂,学长?”
“小溪,下班了吗?”陈默的声音依旧温和,带着笑意,“我今天刚好在你公司附近办事,现在就在楼下。晚上有空吗?我知道一家新开的云南菜,味道很地道,一起去尝尝?”
他的邀请总是这样恰到好处,让人难以拒绝。若是平时,林小溪或许会答应,但此刻,她看着面前眼神已经彻底冷下来的顾言琛,只觉得进退两难。
“我……我们项目刚结束一个阶段,同事们在商量……”她试图找一个委婉的借口。
“没关系,如果不方便就算了。”陈默体贴地说,但语气里还是能听出一丝期待,“那我就在楼下等你吧,看你下来再说。就算不能一起吃饭,送你回家也好。”
他已经到了楼下。林小溪无法再说出拒绝的话。“……好,那我马上下来。”
挂了电话,她看向顾言琛,发现他已经移开了目光,正低头整理着袖口,动作慢条斯理,却透着一股无形的低气压。
“顾总,我……”她张了张嘴,想解释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嗯。”顾言琛打断了她,声音恢复了彻底的冰冷,听不出任何情绪,“既然有人接,那我先走了。”
说完,他不再看她,径直朝着电梯口走去,背影挺拔却带着一股生人勿近的疏离。
林小溪看着他的背影,心里像是打翻了五味瓶,刚才那点隐秘的欢欣和默契荡然无存,只剩下满满的懊恼和一丝说不清的委屈。她咬了咬唇,也快步跟了上去。
电梯从顶楼缓缓下降,狭小的空间里只有他们两个人。空气仿佛凝固了,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顾言琛站在前面,目不斜视地看着跳动的楼层数字,周身散发着寒意。林小溪站在他侧后方,能清晰地看到他紧绷的下颌线和紧抿的薄唇。
她几次想开口,想说点什么来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但看到他冰冷侧影,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叮——”一声,电梯到达一楼大厅。
金属门缓缓向两侧滑开。顾言琛率先迈步而出,步伐又快又稳。
林小溪跟在他身后,心情复杂地走出电梯。一抬眼,就看到了等在大厅旋转门旁的陈默。
陈默也看到了她,脸上立刻露出了温暖的笑容,朝她挥了挥手。但当他的目光触及走在她前面、气场强大的顾言琛时,笑容微微凝滞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自然。
三个人的视线,在这一刻,于明亮宽敞却仿佛骤然变得逼仄的公司大厅里,交汇了。
时间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
周围的喧嚣——前台接待的问候声、其他下班员工的谈笑声、远处传来的手机铃声——都仿佛被隔绝开来,形成了一片真空地带。
陈默率先反应过来,他上前一步,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属于商业场合的礼貌笑容,对着顾言琛微微颔首:“顾总。”
顾言琛的脚步停了下来。他侧过头,目光极其冷淡地扫过陈默,那眼神像是在审视一件没有生命的物品,带着居高临下的漠然。他的视线在陈默脸上停留了不到半秒,便移开了,最终,落在了他身后半步的林小溪身上。
那目光,比刚才在电梯里更加冰冷,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弄?仿佛在说:看,这就是你的选择。
林小溪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下意识地避开了他的视线。
顾言琛没有回应陈默的问候,甚至连一个敷衍的点头都没有。他只是用那种冰冷的目光看了林小溪一眼,然后便收回视线,面无表情地转过身,径直朝着大门外他那辆已经等候在路边的黑色宾利走去。
他的助理周铭早已站在车旁,恭敬地为他拉开车门。
顾言琛弯腰坐进车里,动作流畅,没有一丝留恋。
周铭关上车门,小跑着坐上副驾驶。
黑色的轿车如同沉默的野兽,悄无声息地滑入车流。
自始至终,顾言琛没有再回头看他们一眼。
整个过程,不过十几秒钟,却像一场无声的酷刑。
陈默脸上的笑容有些维持不住了,他显然感受到了顾言琛那毫不掩饰的忽视和冷意。他转过头,看向林小溪,眼神里带着询问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受伤:“小溪,你……和顾总一起下来的?”
林小溪还沉浸在顾言琛最后那个冰冷眼神带来的冲击里,闻言有些恍惚地点了点头:“嗯,刚开完会。”
陈默看着她魂不守舍的样子,又想到刚才顾言琛那极具占有欲和警告意味的一瞥,心里明白了七八分。他压下心头的酸涩,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轻松一些:“没事了,他走了。我们……去吃饭?”
林小溪却像是没听到他的话,她的目光还追随着那辆远去的黑色宾利,直到它消失在街角。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闷闷地疼。顾言琛刚才的态度,比任何严厉的批评都让她难受。
“小溪?”陈默又唤了一声,伸手轻轻碰了碰她的胳膊。
林小溪猛地回过神,对上陈默关切又带着担忧的眼神,心里涌起一股强烈的愧疚感。“学长,对不起,我……”她顿了顿,实在没有心情去吃饭,“我今天有点累了,项目刚结束,想直接回家休息。吃饭……改天好吗?”
陈默看着她苍白的脸色和眼底的疲惫,心疼胜过了失落。他叹了口气,体贴地说:“好,那我送你回家。累了就好好休息,吃饭什么时候都可以。”
说着,他很自然地伸出手,想像往常一样接过她肩上的电脑包,另一只手则虚扶着她的后背,引导她走向自己停在一旁的车。
这个动作他做得行云流水,充满了保护欲。
而就在陈默的手即将触碰到林小溪后背的瞬间,不远处,那辆已经驶出一段距离的黑色宾利后座,深色的车窗缓缓降下了一线。
顾言琛冰冷的视线,如同淬了毒的箭矢,精准地穿透喧嚣的车流和人潮,牢牢锁定在陈默那只即将揽上林小溪后背的手上,以及林小溪那并未明显抗拒的身影上。
他看着她微微低着头,顺从地跟着陈默走向那辆普通的轿车,看着陈默为她拉开车门,手掌体贴地护在车门顶上。
那双深邃的眼眸,瞬间沉黯如同暴风雨前夕的夜空,翻涌着浓得化不开的阴鸷与戾气。握着手机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泛出青白色。
车窗缓缓升起,隔绝了外面那个让他胸口窒闷的画面。
车内,气压低得吓人。周铭透过后视镜,小心翼翼地观察着老板的脸色,连呼吸都放轻了。
死一般的寂静持续了足足一分钟。
然后,顾言琛毫无预兆地开口,声音低沉沙哑,像砂纸磨过喉咙,带着一种压抑到极致的冰冷:
“周铭。”
“顾总。”周铭立刻应声,后背不自觉地挺直。
“去查。”顾言琛的目光望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眼神却没有焦点,只有一片冰冷的虚无,“那个陈默。我要知道他所有的资料,背景,人际关系,以及……他对林小溪,到底到了哪一步。”
“是,顾总。”周铭心头一凛,立刻应下,不敢有丝毫怠慢。他跟在顾言琛身边多年,很少见到他流露出如此明显……近乎失态的情绪。那个叫林小溪的女孩,还有这个突然出现的陈默,恐怕要掀起不小的风浪了。
顾言琛不再说话,重新靠回椅背,闭上双眼,抬手用力揉着刺痛的眉心。脑海里却不受控制地反复回放着刚才的画面——陈默看向林小溪时温柔的眼神,他伸出的手,以及林小溪……那并未躲闪的姿态。
一股无名火夹杂着某种难以言喻的恐慌,在他胸腔里左冲右突,烧得他五脏六腑都在灼痛。
他以为自己可以慢慢来,可以耐心地织网,用工作和时间重新将她拉回自己的世界。
但他似乎忘了,她从来就不是会停留在原地等待的人。她的身边,也从来不乏觊觎者。
三年时间,足以改变很多。
而他,差一点,就要再次失去。
这个认知,让他心底那片冰封的湖面,骤然裂开了无数道缝隙,名为“占有”的欲望,如同黑色的潮水,汹涌而出。
黑色的轿车汇入晚高峰的车流,如同他此刻晦暗不明的心绪。而另一边,林小溪坐进陈默的车里,看着窗外流光溢彩的夜景,心里却空落落的,仿佛刚才顾言琛离开时,不仅带走了他冰冷的目光,也顺手抽走了她周围所有的空气,只留下一片令人心慌的真空。三角的平衡,在这一刻,被彻底打破,摊牌的,不仅仅是场面,更是三个人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