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江的易容皮面具贴得极紧,很是难受。
刘砚秋指尖蘸了点特制浆糊,在他耳后轻轻按了按:皇城司属官陈九皋,上个月因查案坠马断了鼻梁。她指腹擦过他垫高的鼻骨,这处要松两分,像刚拆了药布。
柳如烟将两柄淬了迷香的柳叶刀塞进他靴筒:御书房东墙第三块砖是空的,我昨夜用飞针做了记号。她晃了晃腰间银链,白无瑕的巡查路线辰时三刻会过中和门,你若要引她。
够了。陆江扯了扯官服腰带,铜镜里映出一张略带青肿的陌生面孔,留着力气应付守门的。
三人混在早朝的官员队伍里。
宫门前的守卫举着画像核对,陆江摸出陈九皋的腰牌拍在案上。
守将刚要验看,他突然踉跄半步,袖中命火气息泄出一线,极淡,像残烛将熄时的火星。
清冷女声从身后传来。
陆江不用回头也知道,是白无瑕。
她的绣春刀鞘擦过青砖的声响,他在暗桩密报里听过七次。
陈副使?白无瑕绕到他面前,指尖几乎要戳上他的脸,你前日不是说坠了马?她突然抽刀挑起他的下巴,这伤养得倒快。
陆江任由刀刃压着喉结:白统领的刀,比太医院的金疮药还管用。他故意咳了两声,属下昨夜替大人查案,在城西破庙蹲了半宿......他目光扫过白无瑕身后的宫墙,倒看见些有趣的。
白无瑕的刀突然收回。
她盯着他的眼睛看了三息,转身时绣纹扫过他鞋面:御书房今日加了三重岗。
陆江攥紧袖中密报。这女人,到底还是漏了口风。
沈无尘的消息是卯时三刻到的。
柳如烟捏碎信鸽脚环,纸片上的血字还带着体温:御书房机关全启,萧贼有备。最后两个字被血晕染开,像团模糊的红雾。
刘砚秋的手在抖:他伤得很重。
陆江把纸片塞进炭盆。
火星舔过不可轻举妄动几个字时,他突然掀开窗板。
晨雾里飘来若有若无的血腥气,混着龙涎香。那是御书房特有的熏香。
沈统领的刀。柳如烟指着檐角,半柄带血的玄铁刀嵌在瓦当里,刀身上刻着玄鼎卫三个字,已经被磨得发钝。
陆江摸出心口的玉佩。
那是沈无尘临走前他给的,此刻正发烫,像块烧红的炭。
他闭了闭眼:祭天大典,提前。
太庙的青铜鼎还在冒烟。
萧景云的龙袍拖过青石板,金绣的九爪龙在他脚边张牙舞爪。
岳千钧的亲卫从四面八方围过来,长戟尖映着日头,把陆江三人困在香案前。
玄鼎余孽。岳千钧抚着腰间虎符,今日,朕要替大楚清剿逆党。
陆江笑了,岳大人何时学会自称了?
萧景云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
陆江不用回头也知道,那家伙一定在摸他的玉玺。块拇指大的金印,据说是玄鼎开国时的传国玺残片。
岳卿家急了。萧景云绕过香案,玉玺在他掌心泛着冷光,不过无妨,朕本就打算今日,让天下人看看。他突然抬手,掌心腾起黑焰,谁才是命火正统。
陆江的命火自动窜了起来。
赤金色的光裹住他的手腕,和萧景云的黑焰撞在一起,发出刺啦的爆响。
刘砚秋倒吸冷气:同源!
百年前,玄鼎初代命火宿主有个弟弟。萧景云的黑焰凝成蛇形,缠住陆江的命火,他哥哥坐龙椅,他只能跪在丹墀下。他的声音突然变得刺耳,像金属刮擦,可命火,从来不分嫡庶!
陆江的命火突然暴涨。
他想起老乞丐说过的话:命火认主,认的是魂,不是血。他挥拳砸向萧景云的黑焰,骨节爆响:所以你勾结北戎,屠了玄鼎满朝?
那又如何?萧景云的黑焰裹住玉玺,这十年来,朕吸了三十七个玄鼎血脉的命火。他盯着陆江发红的眼睛,就等你这最后一个。
痴心妄想。陆江咬破舌尖,血珠溅在命火上,赤金光芒瞬间吞没黑焰。
他摸出怀里的《玄鼎神典》,残页突然自动展开,浮在半空发出嗡鸣。
一道虚影从神典里飘出来。
那是个穿玄色龙袍的男人,眉间的命火印记和陆江一模一样。
他看向陆江时,虚影的手竟穿透了萧景云的黑焰:你是玄鼎最后的火种。
萧景云的黑焰开始扭曲。他尖叫着扑过来:不可能!朕才是!
玄鼎,归来。
陆江低喝一声。
他体内的命火突然不受控制地窜向天穹。
赤金色的光撕开云层,照得整座皇城亮如白昼。
远处传来百姓的惊呼,有孩子喊:龙!
天上有龙!
刘砚秋抓住陆江的手。
她掌心的温度透过命火传来,混着神典虚影的声音:命火共鸣,神龙将显......
陆江望着天空。
那里有团赤金雾气正在凝结,虽还模糊,却已能看出龙首的轮廓。
他突然想起沈无尘留下的血字,想起玄鼎军突围时的喊杀声,想起老乞丐在破庙说的躺平要挑风水宝地。原来最好的风水,从来都是人心。
萧景云的黑焰彻底熄灭。
他瘫坐在地,望着天空喃喃:不可能......
陆江弯腰捡起地上的玉玺。
赤金命火舔过金印,上面的玄鼎龙纹突然活了,张牙舞爪地窜进他的命火里。
太庙外,晨钟突然齐鸣。
刘砚秋指着天空:
那团赤金雾气已经凝成巨龙的形状。
龙目微睁时,整个皇城都在震动。
陆江能感觉到,天下所有玄鼎血脉的命火都在共鸣。像无数细流,正朝着他涌来。
玄鼎,真的回来了。他轻声说。
远处传来马蹄声。
柳如烟眯眼望了望:是沈统领的玄铁卫。她转头看向陆江,接下来?
陆江把玉玺塞进刘砚秋手里。
命火龙在天空盘旋,龙啸声震得屋檐瓦片直掉。
他望着萧景云扭曲的脸,笑了:先送位假皇帝去天牢,再......
他的话被龙啸打断。
赤金龙尾扫过宫墙,城砖簌簌掉落。
刘砚秋拽了拽他的袖子:百姓都跪了。
陆江低头。
透过太庙的门缝,他看见整座皇城的百姓都跪在地上,朝着天空的巨龙叩首。
有个小乞丐举着破碗,也跟着跪得笔直,像极了十年前,在破庙神台躺平的自己。
该去见见他们了。他说。
命火龙在天空又盘旋了一圈,然后缓缓俯冲向太庙。
陆江能感觉到,龙鳞上的每道纹路都在和他的命火共鸣。
他伸出手,龙首轻轻蹭过他的掌心,像只巨大的温驯兽。
萧景云突然疯了似的扑过来:那是朕的!
陆江反手扣住他的手腕。
命火顺着指尖窜进萧景云体内,瞬间烧光了他残余的黑焰。
萧景云惨叫着倒在地上,眼神空洞得像具尸体。
这是玄鼎的命火。陆江蹲下来,从来不属于任何人,除了…他抬头望向天空的巨龙,该守护的人。
龙啸再次响起。这一次,声音里多了几分清越,像在回应他的话。
刘砚秋递来玄铁匕首。
陆江接过,匕首上的命火纹路亮得刺眼。
他摸了摸刀鞘上的刻痕。那是十年前替沈无尘挡刀时留下的。
他说,去见百姓。
三人走出太庙。
阳光照在陆江脸上,他没戴易容面具。
人群里突然有人喊:是陆公子!接着是此起彼伏的陆公子玄鼎皇子。
陆江停下脚步。
他望着这些曾经在茶馆给他送茶、在破庙陪他躺平的百姓,突然笑了:以后,不用跪。
人群安静了一瞬,然后爆发出欢呼。
有个老妇人抹着眼泪挤过来,往他手里塞了个热乎的糖糕:当年你在我家茶馆躺平,我就说这娃不是凡人......
陆江咬了口糖糕。
甜滋滋的,像十年前那个退婚夜,刘砚秋送来的热粥。
天空的巨龙还在盘旋。龙尾扫过之处,阴云尽散,露出湛蓝的天。
柳如烟突然拽了拽他的袖子,指着龙腹位置:看,龙鳞在发光。
陆江抬头。
赤金龙鳞上,隐约能看见两个古字,随着龙的游动忽明忽暗。
他能感觉到,这不是幻觉,玄鼎,真的以另一种方式,活过来了。
沈无尘的玄铁卫到了。
带头的小旗官跳下马,递来封信:统领说,他在天牢等您。
陆江接过信。
封口处盖着玄铁卫的虎符印,墨迹未干:玄鼎未亡,火仍在燃。
他把信揣进怀里。
命火龙突然拔高,在天空画出个巨大的圆,然后朝着玄鼎旧都的方向飞去。
刘砚秋握住他的手:接下来去哪?
陆江望着龙去的方向,笑了:去玄鼎旧都。他摸了摸心口的神典残页,那里,还有最后一块拼图。
人群跟着龙的方向移动。
有孩子举着树枝当龙角,跑得上气不接下气。
陆江望着他们,突然想起系统刚激活时,老乞丐说的话:躺平不是认输,是攒够了力气,再站起来。
现在,他攒够了。
天空的巨龙越飞越高,渐渐变成个赤金小点。
但陆江知道,它不会消失。只要玄鼎的火种还在,只要有人记得,它就永远在那里。
他说,该去接沈统领了。
三人跨上玄铁卫备好的马。
马蹄声响起时,陆江回头看了眼太庙。
萧景云被拖走的地方,有滩黑血正在渗入青石板,像朵枯萎的花。
风从他耳边吹过,带来远处百姓的歌声。
那是玄鼎旧都的民谣,他小时候在母亲怀里听过:玄鼎火,照四方,龙归时,国复疆......
命火在他体内翻涌。他能感觉到,每一滴血都在唱和这首歌。
玄鼎,归来。而这,不过是一个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