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莫非”这两个字，从冯嫣儿颤抖的唇间吐出时，整个山川河流的空气仿佛瞬间被抽干，时间在这一刻凝固成了一块冰冷的坚冰。那两个字带着十八年的尘埃与血腥，像一道被封印了许久的诅咒，骤然破开禁锢，重新笼罩在这片弥漫着毒雾的秘境之中，让在场的每个人都感到脊背发凉。
站在毒雾之后的男人，听到这两个字时，先是瞳孔骤然一缩，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错愕，仿佛被人猝不及防地揭开了最隐秘的伤疤。但仅仅一瞬，那错愕便被一种极为扭曲和病态的狂喜所取代。他缓缓抬起手，指尖抚过自己的脸颊，动作轻柔得像是在抚摸一件稀世珍宝，指腹下的肌肤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诡异的光泽。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他突然仰头狂笑起来，那笑声尖锐得如同金属摩擦，又带着疯癫的癫狂，像是无数冤魂在洞穴中嘶吼。笑声里裹着无尽的怨毒与压抑了十八年的快意，撞在嶙峋的岩壁上，激起层层叠叠的回音，在整个山谷中回荡不休，每一个音节都透着刺骨的寒意，令人不寒而栗。“莫非？没错！我就是莫非！”他终于不再伪装，不再掩饰，像是彻底撕下了披在身上许久的人皮面具，露出了底下狰狞的真容。“我就是那个本该死在十八年前，却从地狱里爬回来的——莫非！”他猛地放下手，双眼中布满了血丝，像两团燃烧的鬼火，死死地盯着冯嫣儿，那眼神里的怨毒与渴望，仿佛要将她生吞活剥，连骨头渣都不剩。“很惊讶吗？冯嫣儿！看到我还活着，是不是很失望？！”
随着他情绪的剧烈波动，他脸上那张本就刻意雕琢过的面容，开始出现一丝诡异的不协调。颧骨处的肌肉在以一种不自然的频率抽搐着，眼角的皮肤也泛起细微的褶皱，让他那张酷似周握瑜的脸，在光影交错间显得既熟悉又无比陌生，仿佛一张贴在骷髅上的画皮，随时都会剥落，露出底下骇人的真相。
“为什么……你为什么会变成他的样子？”冯嫣儿的声音轻得像风中残烛，带着最后一丝不肯熄灭的希望残骸，每一个字都在颤抖，仿佛稍一用力就会碎裂。
“他？周握瑜那个伪君子吗？”莫非的笑容瞬间变得愈发狰狞，嘴角咧开的弧度大得吓人，露出森白的牙齿。“这就要多谢你们了！多谢你们这些所谓的‘名门正派’！多谢你那个满口仁义道德、却对我‘手下留情’的好父亲！”他的眼神陡然涣散，陷入了一种癫狂的回忆之中，声音也变得歇斯底里，像是在对整个世界控诉：“十八年前，我被你们像扔垃圾一样赶出灵鹤山，当时我就发誓，一定要让你们付出代价！我本打算去太原投奔唐国公李渊，在那之前，我想学崔喜钟一样练一门禁术，就是我如今这手爪功。我一边在荒郊野岭里苦练爪功，指节磨得血肉模糊也不敢停，一边踉跄着往太原赶。那天暴雨倾盆，山路湿滑，我慌不择路，失足坠入了黄河的浊流之中！”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濒死的绝望：“黄河里的水又冷又急，卷着泥沙和枯枝往我嘴里灌，我以为我死定了！可老天不收我！它偏要让我活着受尽折磨！但也让我付出了代价！”他的手猛地指向自己的脸，指甲因为用力而泛白，声音凄厉得如同鬼嚎：“奔腾的河水把我卷进了满是礁石的河段！我的脸！我的整张脸！被那些该死的石头一下下刮过，皮肉外翻，鲜血直流，没有一块好皮！等我被下游的渔人捞起来时，镜子里的东西连我自己都认不出——那就是个怪物！一张被撕碎又胡乱拼凑起来的脸！”他说到这里，声音里的痛苦几乎要溢出来，在场的所有人，哪怕是与他敌对的周怀瑾，都仿佛能感受到那种被河水撕扯、被礁石凌迟的极致痛苦，以及醒来后面对镜中怪物时的绝望。
“可我没死！我怎么能死！”莫非的眼中骤然燃起熊熊的复仇火焰，那火焰几乎要将他的理智焚烧殆尽，“我拖着那副不人不鬼的样子四处流浪，白天躲在破庙坟地，晚上才敢出来找吃的，一边赶路一边疯狂地练那爪功，指头上的茧子磨破了一层又一层，血和脓粘在衣服上，连野狗都嫌弃我！直到有一天，我遇到了我的新主公——唐国公李渊！”他的声音里突然多了一丝狂热的崇拜：“是他给了我新生！他没有嫌弃我这张脸，反而找来了天下最好的巧匠，为我重塑容貌！那些巧匠用金针缝合我的皮肉，用玉石打磨我的骨骼，疼得我一次次昏死过去，可我咬着牙挺过来了！他问我想变成什么样子，我想了很久，很久……”
莫非的目光再次落在冯嫣儿的脸上，那目光复杂得可怕，既有病态的爱恋，又有刻骨的仇恨，像毒蛇吐着信子，黏在她脸上不肯移开：“然后，我想到了一个最好的报复方式。冯嫣儿，你不是一直都对那个周握瑜念念不忘吗？你不是觉得，他才是这世上最完美的男人吗？好！那我就变成他的样子！”他的声音陡然变得尖利，带着一种扭曲的快意：“我要用他这张脸，重新出现在你面前！我要让你看到这张脸时恍惚失神，要让你对我重新燃起希望，要让你对我无微不至地关怀，要让你再一次爱上这张脸！然后……”他猛地顿住，眼中闪过一丝残忍的光芒：“然后在你最动情的时候，把你狠狠地推下来！让你尝一尝从天堂坠入地狱的滋味！让你明白，你所珍视的一切，你所眷恋的情感，都只是一个骗局！一个天大的笑话！”
他狂笑着，笑声震得洞顶的水珠簌簌落下，那笑声里藏着无尽的痛苦与扭曲，像是一头受伤的野兽在临死前的哀嚎。“我做到了！我看着你为我担忧，看着你为我疗伤时指尖的颤抖，看着你对着我这张脸流露出那种熟悉的、带着怀念的眼神……你知道我心里有多痛快吗？！哈哈哈哈！”
这番话，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冯嫣儿的心上，烫得她体无完肤。她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耳边是莫非疯狂的笑声，眼前却闪过这些天来的一幕幕——她为他包扎伤口时的小心翼翼，她看着他侧脸时的恍惚失神，她为他担忧伤势时的彻夜难眠……原来，这一切从头到尾，都是一个针对她的、恶毒到极点的阴谋！她这些天所有的关心，所有的恍惚，所有的情感寄托，都成了对方报复的养料，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你……你这个魔鬼！”冯熙然气得浑身发抖，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愤怒地尖叫道，手中的长剑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魔鬼？”莫非不屑地冷哼一声，眼神扫过冯熙然，带着浓浓的嘲讽，“比起你们这些满口仁义道德、一肚子男盗女娼的伪君子，我至少活得真实！我恨！我恨崔喜钟那个老东西！我为他出生入死，他却只把我当成用完就扔的工具！我更恨你们！是你们毁了我的一切！”
他怨毒的目光像淬了毒的刀子，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我恨你，周怀瑾！凭什么你一来就能得到师父的青睐，他看你的眼神里全是赞赏，那我呢？我在他身边苦练十年，在他眼里就什么都不是吗？我恨你，冯嫣儿！凭什么你一出生便是武学奇才，十岁就能夺得武林榜第一，让我们这些苦苦修炼十余年却连你一成功力都赶不上的人情何以堪！我恨你们所有人！所以，我要把你们加诸在我身上的一切，百倍、千倍地还给你们！”他的自白像一条毒蛇，缠绕着每个人的心脏，将一个在仇恨中彻底扭曲的灵魂展现得淋漓尽致，偏执而疯狂。
冯嫣儿看着那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看着他做出如此癫狂的表情，听着他吐出那些淬毒的话语，她的心像是被无数把刀子反复切割，鲜血淋漓，最终在极致的痛苦中彻底麻木了。所有的爱意，所有的幻想，所有的悲伤，都在这场残酷的真相中被焚烧殆尽，只余下一地灰烬。而在那灰烬之下，一种前所未有的东西正在缓缓破土而出。那是一种冰冷，一种足以冻结一切的、彻骨的冰冷，从心脏蔓延至四肢百骸。她眼神中的悲伤在一点一点褪去，像退潮的海水，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死寂，一种暴风雨来临前最可怕的死寂。那眼神空洞得吓人，却又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平静，连狂笑中的莫非都感到了一丝莫名的寒意，笑声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
他看到，冯嫣儿的嘴角缓缓勾起了一抹弧度。那不是笑，那是一种比哭还要悲凉、还要绝望的表情，像是一朵在寒风中瞬间凋零的花。然后，那份绝望开始迅速凝结，像冰棱一样尖锐，最终化作了无尽的、冰冷的杀意，在她眼底缓缓流淌，带着毁天灭地的决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