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明洲话音刚落,张彻行就将手里的保温杯墩在桌面上,杯底与木桌碰撞的脆响。
他指着试镜记录上 “文才” 那栏空荡荡的评语,眉头拧成死结,语气里满是焦躁:“筹备细是细,可文才定不下来,动作设计、道具配合全得卡壳!最后三个试镜的,一个把憨演成木头人,一个挤眉弄眼装疯卖傻,还有个连被僵尸追都跑得慢悠悠,再找不到人,开机时间就得往后拖!”
黄景推了推滑到鼻尖的眼镜,指尖在剧本 “文才误食糯米” 的段落上反复摩挲,脸色也沉了几分:“文才要的是憨而不蠢的劲儿,得接得住秋生的机灵,还得自带喜剧反差。刚才那些人要么太放不开,要么刻意扮丑,都像套着憨人壳子演戏,假得让人出戏。”
何琮蝶拢了拢散落的试镜通知,抬头望了眼墙上的挂钟,时针已悄悄越过六点,夕阳的金辉从摄影棚的气窗斜切进来,在地面拖出长长的光斑。
“外面候场区早就没人了,还有十分钟就到结束时间,要不…… 咱们明天再接着试?”
晏明洲没立刻接话,目光落在摄影棚门口的蓝布帘上。
傍晚的小风将布帘吹得簌簌响,隐约能听见棚外工作人员收拾灯架、搬运器材的叮当声。
就在这时,一阵跑调的口哨声突然由远及近传来。
调子歪歪扭扭的,透着股不管不顾的张扬劲儿,硬生生打断了棚内的沉闷。
“喂!听说这儿招演员?演僵尸片的那个!”
布帘被人一下掀开,力道之大让布帘边缘的铁环撞在门框上,发出 “哐当” 一声脆响。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看过去, 一个身影晃悠悠地撞了进来,亮黄色的花衬衫晃得人眼晕,领口敞着两颗扣子,露出里面洗得发白的圆领背心,下身是条靛蓝色阔腿喇叭裤,裤脚扫过地面时带起细小的灰尘,膝盖处还磨出了毛边。
他头发留得老长,发梢挑染了几缕浅棕色,被风吹得乱糟糟地贴在额前,额角还有块没洗干净的灰印,活像刚从夜市赌档里输了钱,又不甘心到处晃荡的街溜子。
晏明洲的眉梢挑了挑,目光在年轻人身上扫过,这打扮,这神态,跟文才的憨直形象简直是南辕北辙,倒更像街头游手好闲的混混。
可没等他细想,年轻人已经把手里皱成团的报名表往旁边的道具桌上一拍。
他往前凑了两步,下巴微抬,眼神扫过晏明洲几人时带着股 “天老大我老二” 的嚣张,连说话都带着点吊儿郎当的腔调:“刚才在外面听人嚼舌根,说你们试镜的都是些软脚蟹,连套完整的拳都打不利索?我来试试,保准比他们强十倍!”
张彻行的脸色瞬间沉得能滴出水,手指着门口,声音里的火气几乎要喷出来:“试镜结束了!没看见我们在收拾东西?赶紧滚出去!别在这儿耽误事!”
“别啊导演!” 年轻人非但没退,反而嬉皮笑脸地往前又凑了凑,花衬衫随着动作晃得更厉害,“我叫钱家乐,正经跟我师父练了三年洪拳!我师父以前是邵氏的武行,拍过《独臂刀》的!您说不定还看过他的戏!您就给我两分钟,我露两手,要是不行,您再让保安把我架出去,我绝无二话,连眉头都不皱一下!”
没等张彻行开口,他突然往后退了两步,往掌心啐了口唾沫,搓了搓手,扎了个不算标准的马步就打了起来。
晏明洲靠在椅背上,手指交叉放在腹前,目光饶有兴致地落在他身上。
洪拳的招式确实有底子,可动作还带着生涩,出拳时胳膊偶尔会抖,踢腿的高度也不稳定,像是没把下盘扎稳。
可他的精气神却很足,每一拳都打的还算到位,喇叭裤腿扫出风来,连额前垂下来的头发挡住眼睛,都没停下动作,反而咬着牙往前冲,那股子不服输的劲儿倒比刚才那些畏畏缩缩的新人顺眼些。
最后收拳时,他果然没站稳,踉跄着扶住旁边的道具箱,手忙脚乱间还碰掉了箱上的一个小木雕。
可他半点不慌,反而回头对着何琮蝶眨了眨眼,嘴角咧开的笑里带着点痞气。
何琮蝶被他这副模样逗得 “噗嗤” 笑出声,手里的笔都差点掉在地上。
张彻行气得胡子都快翘起来,抓起桌上的剧本就想扔过去,声音拔高道:“胡闹!简直是胡闹!保安!保安呢?把这个烂仔给我赶出去!”
两个穿黑制服的保安立刻从门口冲进来,一左一右想架住钱家乐的胳膊。
钱家乐却梗着脖子挣扎,胳膊甩得像拨浪鼓,嘴里还嚷嚷:“别碰我!我还没试完呢!老板还没说话呢!你们凭什么赶我!”
晏明洲看着他跟保安掰扯时脸涨得通红却不肯服软的样子,指尖在桌沿轻轻敲了敲,“等等。”
钱家乐听见声音,猛地回头,眼里的嚣张还没褪去,又多了点被抓包的慌乱,连呼吸都顿了半秒。
晏明洲盯着他看了两秒,花衬衫肩膀处沾了块灰,喇叭裤膝盖处的毛边磨得发亮,可那双眼睛亮得很,透着股不管不顾的野劲,这种 “未经雕琢的真实”倒是刚才那些循规蹈矩的新人没有的。
“你刚才说,你叫钱家乐?” 晏明洲目光落在他手背上,那双手指关节分明,掌心还有层薄茧,倒像是真练过武的样子。
“是啊老板!” 钱家乐立刻甩开保安的手,三步并作两步凑到台前,腰板下意识地挺直了些,刚才的嚣张劲儿收敛了不少,笑容里多了点讨好,“我妈给我起的名,说‘家乐家乐,既能让家里日子过得乐呵,还能让我多赚点钱!’您觉得这名字怎么样?吉利不?”
晏明洲没接他的话,反而指了指他刚才打拳时晃倒的道具箱,语气依旧平淡:“刚才收拳时为什么会晃?是紧张,还是动作没练熟?”
钱家乐挠了挠头,倒没撒谎,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一半紧张,一半没练熟。我师父总说我下盘不稳,让我每天扎一个小时马步,可我今天早上着急来试镜,就练了半小时,还没扎稳就跑来了。”
他说话时眼神坦诚,没有丝毫掩饰,连额前的碎发垂下来挡住眼睛都没刻意去撩,这种不做作的样子,让晏明洲心里的想法又清晰了些。
晏明洲继续追问:“要是让你演一个想耍帅却总出糗的角色,比如偷穿师父的道袍结果绊倒,或者学耍桃木剑却砸到自己的脚,你能演吗?”
“能啊!太能了!” 钱家乐眼睛一下亮了,立刻来了精神,手舞足蹈地比划起来,“我小时候偷我爸的皮鞋穿,结果鞋跟掉了,摔得屁股开花,我妈还笑了我半个月,还有次学人家耍双节棍,没耍两下就把自己的头敲了个包,肿得跟馒头似的!这些我都能演,不用装!”
说着,他 “咚” 地往地上一坐,双手捂着屁股龇牙咧嘴,眉头皱着,眼里却没真的生气,反而带着点自嘲的憨态,那模样,倒真有几分文才憨而不蠢的影子。
张彻行在旁边看得直皱眉,忍不住开口:“晏总,您别被他骗了!这小子一看就没个正形,油嘴滑舌的,怎么能演文才?到时候拍戏时他要是耍滑头,耽误进度怎么办?”
晏明洲没理会张彻行的急声反对,目光依旧落在钱家乐身上,他模仿摔屁股时,动作虽然夸张,可眼神里的慌乱和尴尬却很真实,不是刻意挤出来的表情。
刚才试镜的那些新人,要么把 “憨” 演得太僵硬,要么怕出丑放不开手脚,而钱家乐身上的‘野’和‘真’,恰好能中和文才的憨,形成天然的喜剧反差。
“你知道文才这个角色的核心是什么吗?” 晏明洲拿起桌上的剧本,递到钱家乐面前,指尖在 “文才” 的角色介绍上点了点。
钱家乐赶紧接过来,虽然看得有些费劲,眉头皱得紧紧的,却还是逐字逐句地认真看,手指还在纸页上轻轻划着。
过了一会儿,他抬起头,眼神里带着点不确定,很认真地说:“我觉得…… 文才虽然憨,但是不傻,他对师父忠心,对师兄也讲义气。他出糗不是因为笨,是因为太实在,想做好却总搞砸,对不对?”
晏明洲心里微微一动,这个年轻人,虽然看着吊儿郎当,却精准地抓住了文才的核心。
他点了点头,转头看向张彻行和黄景,语气笃定:“文才这个角色,就定他了。”
“晏总!” 张彻行急得站了起来,声音都变了调,“这小子连正经戏都没演过,连剧本都看得费劲,您怎么能……”
“没演过不代表演不好。” 晏明洲打断他,“刚才试镜的那些人,太规矩了,他们的憨是装出来的,是按剧本里的憨人来演,而钱家乐不一样,他的憨是活的,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真实。你看他刚才打拳时的生涩、模仿摔屁股时的自然,还有他说话时的坦诚,这些都是装不出来的。文才需要的就是这种不完美的真实。”
黄景推了推眼镜,若有所思地看着钱家乐,慢慢点头:“晏总说得对,他身上有股矛盾感,花衬衫配喇叭裤,看着吊儿郎当,可演起憨态来却很自然,说话油嘴滑舌,却能抓住角色的核心。这种反差感刚好能跟陈港生的稳形成对比,秋生捉弄文才的戏,喜剧效果会更足。”
何琮蝶也笑着补充:“我刚才看他跟保安掰扯时,觉得他很放得开,不会像有些新人那样怯场,跟陈港生搭戏时应该能放开了演,不会有隔阂感。”
钱家乐听到这里,激动得脸都红了,紧紧抱着剧本,生怕被人抢走。
他对着晏明洲几人深深鞠了一躬,声音都带着点发颤:“老板!张导!黄编剧!何小姐!你们放心,我肯定好好演!我今晚就回去扎马步,到时候就跟陈港生一起练动作戏,绝对不给你们丢脸!要是我演不好,你们随时把我赶出去!”
张彻行看着钱家乐那副激动得快跳起来的样子,又看了看晏明洲,最终叹了口气,坐回椅子上:“行,我听您的。但丑话说在前头,他要是练不好动作,或者拍戏时耍滑头不听指挥,我照样把他赶出去,到时候您可别拦着。”
“不会的不会的!” 钱家乐赶紧保证,头点得像拨浪鼓,“张导您放心,我肯定听话!您让我怎么练我就怎么练,您让我演什么我就演什么,绝不含糊!”
暮色彻底沉下来时,钱家乐几乎是蹦着出了摄影棚,临走前还不忘回头喊:“老板!张导!等日期到了我一定早点来!”
张彻行收拾着桌上的试镜记录,嘴里还在念叨:“希望这小子真能成,不然我这老骨头又得熬夜改剧本,找新的演员。”
晏明洲看着窗外渐渐亮起的路灯,思绪飘远,陈港生的稳,钱家乐的野,秋生和文才的角色总算都定下来了。
接下来,只要把动作指导和武行团队落实,《僵尸先生》的筹备就能再往前推一大步。
风从窗口吹进来,带着夜晚的凉意,可他心里却踏实了不少,有时候,打破规矩的意外反而能成为最亮眼的惊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