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雪把平板电脑推到餐桌对面时,李特正在剥第三个水煮蛋。克利夫兰早晨七点半,阳光斜着切进厨房窗台,在柚木桌面上划出道亮线。
“凯特·阿普顿。”李雪指着屏幕上的照片,“二十三岁,密歇根人,去年《体育画报》泳装特辑的封面女郎,今年二月份那期卖脱销了。社交媒体粉丝八百二十万,还在涨。形象健康,没有丑闻,爱吃汉堡这点还被《人物》杂志夸‘真实’。她身上那种健康自信的劲儿,和你‘冠军’形象放在一起,不是硬凑,是互相加分。”
李特把蛋白塞进嘴里,蛋黄留在盘子里——他从来不吃蛋黄,觉得那玩意儿口感像粉笔灰。“所以?”
“所以我们要签她。”李雪抽出另一份文件,“‘启航’新推的运动饮料线,下个月上市。你和她做形象代言。硬汉冠军配美国甜心,广告词我都想好了——‘补充你赢的’。”
“真土。”
“土才记得住。”李雪瞪他,“你以为那些半夜喝功能饮料的人在乎文学性?他们在乎的是会不会明天卧推多五磅。”
李特擦了擦手,接过平板。屏幕上的女孩确实漂亮,金发,蓝眼,笑容亮得像刚擦过的玻璃。
“你见过她。”李雪说,语气不是询问。
“去年。”李特把平板还回去,“拍《cq》的时候聊过几句。”
“然后呢?”
李特喝了口咖啡,“挺实在的姑娘,没装。”
李雪眼睛亮了:“那就更好了。真实的健康形象,现在市场吃这套。报价单在这里,两年八百万,包含六支广告、四次线下活动、社交媒体每月至少三次露出。违约金……你干嘛这个表情?”
李特盯着妹妹看。五年时间,当年那个追着他要签名球衣的小丫头,现在坐在这里谈八百万美元的合同,指甲油颜色和香奈儿当季秀场同步。
“爸知道你这么厉害吗?”
“爸还在算你的投篮抛物线最优解呢。”李雪翻了个白眼,“所以,签不签?”
“你定。她团队什么态度?”李特站起来,“你是我商业负责人,记得吗?李女士。”
李雪一个大白眼,把文件收进公文包,“她经纪人昨天给我发了三页的媒体数据分析报告。聪明人。她知道和你绑定能把她从‘泳装模特’的标签里拔出来,往更高端的路上走。报价合理,配合度也高。所以我打算下周组个局,在纽约,拍组概念照试试水。”
“我很忙。”
“你忙个屁。”李雪抓起车钥匙,“训练十月份才开始,你现在每天日程是:上午投篮五百个,下午力量训练两小时,晚上要么写歌要么看剧本。上个月还抽空去了趟芝加哥跟泰勒·斯威夫特唱歌。”
李特举手投降。
会面安排在曼哈顿中城。李特名下的“L77控股”租了半层楼,视野很好,能看见哈德逊河和更远处的自由女神像——一个小绿点,像颗薄荷糖。
凯特·阿普顿准时出现,提前三分钟。她穿米白色西装套装,金发扎成低马尾,妆很淡,和《体育画报》封面上那个比基尼女郎判若两人。握手时力道很足,手掌有茧。
“攀岩。”她注意到李特的目光,笑着解释,“经纪人说我需要个‘不那么性感的爱好’来平衡形象。”
“有效吗?”
“攀岩杂志找我了,所以……”凯特耸肩,“好像也没那么平衡。”
李雪主导会议。她语速快,数据准,ppt做得像华尔街路演。凯特听得很认真,偶尔提问,问题都在点上:品牌长期规划、饮料成分是否通过兴奋剂检测、社交媒体发布频次和自由度。
李特大部分时间沉默,靠在椅背上看窗外。游船在河面上拖出白色尾巴,像用尺子画出来的线。
“李特先生?”凯特突然转向他。
“嗯?”
“广告创意里有个场景,是你训练完喝饮料,我刚好路过,然后……”她顿了顿,“然后递毛巾?还是对视微笑?脚本写得有点模糊。”
李特看了眼李雪。妹妹假装整理文件,嘴角憋着笑。
“我不递毛巾。”他说,“也不对视微笑。我打球,你出现,我喝饮料,你手里刚好也有一瓶。镜头切到产品特写,完事。”
凯特眨眨眼:“就这么简单?”
“复杂了观众记不住。”李特身体前倾,手肘撑在桌上,“你是甜心,我是硬汉。甜心不用讨好硬汉,硬汉不用对甜心笑。我们并列存在,各自发光,产品在中间当桥梁。这叫……”
“性张力。”李雪接话。
“叫效率。”李特纠正。
凯特笑了,笑声爽朗,和她精致的外表有点反差。“我喜欢这个思路。所以拍摄时我可以穿运动服?而不是……你知道的,那些亮片小背心。”
会议结束得很快。李雪送凯特去电梯,李特留在会议室。几分钟后李雪回来,关上门。
“她签了。”
“看得出来。”
“她还问你要不要一起吃午饭。”李雪歪头,“我说你下午有训练——这个谎怎么样?”
“我下午确实有训练。”
“在纽约?回你的别墅还是健身房?”
“总会找到的。”李特站起来,“合同细节你盯。别让人坑了——这姑娘脑子清楚,但经纪公司可不一定。”
李雪看着他:“你对她印象很好。”
“我对所有脑子清楚的人印象都好。”李特走到门口,停住,“对了,下个月met Gala,你有邀请函吗?”
“两张。”李雪眯起眼睛,“你想干嘛?”
“给我一张。再弄张给凯特。”
“你要带她去?”
“不。”李特拉开门,“我们‘刚好’都受邀,‘刚好’都认识,‘刚好’站在一起让摄影师拍几张照。这叫……”
“预热宣传。”李雪叹气,“你这套跟谁学的?”
“NbA媒体日。”李特消失在走廊里,“每年九月,你得学会假装和讨厌的人很熟。”
met Gala那天下雨。红毯铺了防滑垫,还是有好几个女明星差点摔跤——细高跟鞋在湿漉漉的毯子上像在溜冰。
李特到得晚。黑色西装,没打领带,衬衫扣子开到第二颗。这套打扮在男明星里算保守,但在运动员里简直算盛装出席。他刚踏上红毯,左边就传来喊声:
“李特!看这边!”
“冠军!摆个姿势!”
“泰勒·斯威夫特没来吗?”
最后一个问题让他顿了顿。他转头,对着那个记者微笑,露出八颗牙——标准的、经过媒体训练的假笑。“我建议你去问她的公关。”
闪光灯噼里啪啦响成一片。
进场时他看见凯特。她穿着水蓝色长裙,裙摆层层叠叠像海浪,金发盘起,露出修长的脖颈。正和《Vogue》主编安娜·温图尔说话,微微躬身,姿态恭敬但不卑微。
李特走过去,对温图尔点头:“安娜。”
“李特。”主编上下打量他,“穿得比去年像样。”
“去年那套是李雪挑的。”
“今年也是?”
“今年我自己挑的。”李特说,“进步了吧?”
温图尔罕见地笑了笑,转向凯特:“你们认识?”
“刚签了李先生的代言合同。”凯特说,声音比会议室里轻柔些,但眼神没变。
“商业伙伴。”李特补充,“以及今天的红毯难友——我打赌你高跟鞋里已经进水了。”
凯特低头看裙摆,笑了:“你怎么知道?”
“你左脚重心偏了0.3秒。”李特说,“要么是鞋不舒服,要么是脚湿了。鉴于今天天气,我赌后者。”
温图尔挑起眉毛:“观察力不错。”
“打篮球的职业病。”李特说,“失陪,我去找杯喝的。”
他走开,留下凯特继续和主编聊天。大厅里挤满了人,空气里混着香水、汗水和雨水的气息。他拿了杯香槟,靠在柱子旁,看人群像潮水一样涌动。
五分钟后凯特找过来。
“你刚救了我。”她说,“安娜问我明年《Vogue》封面有没有兴趣,我说需要和经纪人讨论——这个回答对吗?”
“对。”李特递给她一杯水,“香槟别喝,你等下还要拍照,眼神不能飘。”
凯特接过水杯,手指碰在一起,很短的一瞬。“你懂这些?”
“我懂镜头。”李特说,“镜头像防守者,你得知道它想看什么,然后决定给不给。”
“那你现在在给什么?”
“给‘李特和凯特站在一起聊天’的镜头。”他侧过身,确保两人的脸都在光线最好的角度,“三、二、一……好了,右边十点钟方向,穿灰西装的那个摄影师,拍完了。”
凯特转头,果然看见一个摄影师正低头检查相机。
“你怎么……”
“反光。”李特指指她耳环,“铂金镶钻,刚才有道光斑扫过我眼睛。角度算一下就知道他在哪。”
凯特盯着他看了很久。大厅水晶灯的光落进她眼睛里,碎成无数个小点。
“你真的很不一样。”她说。
“每个NbA球员都这么被说过。”李特笑了,“接下来你要说‘不像个运动员’?”
“不。”凯特摇头,“像个……解题的人。把红毯、代言、镜头,都当成题来解。”
“因为本来就是。”李特喝光香槟,“生活是开放式命题,但每个瞬间都是选择题。选对了,赢。选错了,输。区别在于有些人输得起,有些人输不起。”
“你输得起吗?”
“我输过很多次。”李特放下杯子,“所以才更要赢。”
游艇派对是两周后。汉普顿斯,八月的海风咸湿温热,甲板上飘着爵士乐和烤龙虾的味道。
李特穿着亚麻衬衫和短裤,赤脚靠在船舷。凯特在他旁边,白色吊带裙,草帽,墨镜推到头顶。他们在甲板上聊了很久。从游艇设计聊到海洋环保,从纽约房价聊到澳大利亚的冲浪点。凯特说她小时候的梦想是当海洋生物学家,李特说他八岁时以为自己会成为物理学家——“后来发现身高超标了,只好打篮球”。两人都笑起来,笑声混在海浪声里,散进夜色中。
“所以你真的投资电影?”凯特问。派对嘈杂,她的声音得凑近才能听清。
“偶尔。”李特说,“我自己写的剧本会投资,别的仗着朋友多。不过大部分时间是在垃圾堆里淘金。”
“李雪说你有家制片公司。”
“小公司,一年做几部。”李特摘了颗葡萄。
凯特沉默了一会。游艇破开海浪,白色泡沫向两侧翻卷,在夕阳下镀着金边。
“我想演戏。”她说,声音很轻。
“我知道。”
“不是客串那种。是真正的角色,有台词,有弧光,会死的那种。”
李特笑了:“会死很重要?”
“代表角色有分量。”凯特认真地说,“花瓶不会死,她们只会在第三幕嫁给男主角。”
李特转身,背靠船舷,面对她。“手伸出来。”
凯特疑惑,但还是伸出手。李特在她掌心放了颗葡萄。
“吃了。”
“什么?”
“吃了,然后告诉我这颗葡萄是甜是酸。”
凯特看着他,又看看葡萄,放进嘴里。“甜的。”
“现在想象你是个角色。”李特说,“你叫tree,大学生,今天是你的生日,也是你被杀的日子。早晨醒来,你吃了颗葡萄,甜的。然后你被杀。然后你又在同一天早晨醒来,葡萄还是甜的,你又被杀。无限循环。”
凯特眨眨眼。
“你要在每次循环里找出凶手,每次死法还不一样。”李特继续说,“有时候是被推下楼,有时候是被毒死,有时候是被车撞。你得在重复的同一天里,从校园婊子变成侦探,顺便拯救几个路人,可能还谈个恋爱。”
“这……”
“《happy death day》。”李特说,“我写的剧本,去年的产物。小成本,悬疑喜剧,女主角扛整部戏。拍摄周期六周,预算八百万。导演还没定,但制片人是我。”
凯特的手停在半空。海风吹起她的头发,几缕金丝贴在嘴角。
“你在……邀请我?”
“我在问你。”李特说,“想不想演个会死二十次的女主角?”
游艇突然转向,浪花打上甲板。凯特没躲,水珠溅在她裙摆上,晕开深色的圆点。音乐换成了更轻快的萨克斯风,有人在远处喊谁的名字,笑声碎在风里。
“为什么是我?”她问。
“因为你攀岩。”李特说,“手掌有茧的姑娘,应该不介意在镜头前摔二十次。”
“就因为这个?”
“没别的原因,你健康、阳光、值得我投资。”李特站起来,伸了个懒腰。
他走向船舱,走到门口时回头。凯特还站在原地,手里捏着颗葡萄,表情像刚被数学题难住的小学生。
“剧本明天发你邮箱。”李特说,“看完再决定。不用有压力——这项目本来就打算用来练新人的。你不是第一个选择,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但如果我演得好呢?”
“那就证明我看人眼光不错。”李特笑了,“顺便帮你从甜心变成演员。双赢。”
他推门进去,空调冷气扑面而来。身后,甲板上,凯特终于把那颗葡萄放进嘴里,慢慢咀嚼,眼神望着海平面,那里夕阳正一寸寸沉进水里。
派对持续到深夜。李特提前走了,没跟凯特告别。回曼哈顿的车上,他收到李雪的电话:
“凯特的经纪人刚打电话,说她对电影项目‘极度感兴趣’。你对她做了什么?”
李特回:“我之前跟你提过的那个本子,《happy death day》”
“哥,你这是要捧她”
“她有天分,也肯努力。那个本子成本不高,适合练手。你以公司名义独立投资,别挂我名字,就当普通项目做。”
手机安静了几分钟,然后李雪回:“你有时候真像个哲学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