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韩谦生的密谈结束,徐浪下楼,客厅里只剩韩匡清夫妇在看电视。
韩家姐妹不见踪影。
闲聊几句才知,韩芸早拉着韩雅倩出去购物了。
徐浪自然不会傻等,起身告辞。
怀里抱着厚厚一摞资料,韩匡清顺势提出送他。
表面是帮忙,实则是想借车里私密空间深谈。
老爷子单独找徐浪谈了什么?
韩匡清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他现在迫切想知道的是,父亲对徐浪——或者说对那个计划——最终的态度。
车子汇入车流。
韩匡清瞥了眼副驾上皱眉沉思的徐浪,终于按捺不住:
“老爷子…跟你说了什么?”
“那块地皮,”徐浪抬眼,语气平静,“韩爷爷希望,最终握在政府手里。”
韩匡清握着方向盘的手猛地一紧!
这件事可大可小,但对他这个全程参与谋划的人而言,绝非小事。
他本以为徐浪和胡有财肯为江陵“出谋划策”,根本动力就是商人逐利。
没了这份巨大利益的诱惑,他们还能有几分热情?
如今老爷子竟要徐浪把吃到嘴边的肉吐出来……
韩匡清几乎能感受到徐浪此刻内心的拉扯——是放弃唾手可得的暴利,还是牺牲利益换取老爷子的支持?
这才是他最关心的。
“小浪,”韩匡清声音发紧,“你…打算怎么办?”
“怎么办?”
徐浪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苦笑,但眼神却异常清醒。
“只能听韩爷爷的。而且,我得谢谢他老人家提醒,差点就铸成大错。”
“大错?”
韩匡清愕然。
“韩叔叔,您想想。”
徐浪目光锐利起来,“如果那块地皮真攥在我们手里,关于打造商业街的提案,会遭遇多少阻碍?”
韩匡清起初没反应过来,脑子里只盘桓着那地段无可替代的优势。
可深入一想,一股寒意瞬间窜上脊背!
江陵市盘根错节的利益网……如此重大的项目,岂能三言两语拍板?
质疑、各方官员天马行空的想法……
这些都不算什么,最致命的导火索是:
项目最大的核心地块,竟掌握在唯利是图的商人手里!
那些官员,有几个心胸开阔到能容忍私人资本在政府主导的大项目上赚得盆满钵满?
这足以让整个计划胎死腹中!
冷汗,无声地浸湿了韩匡清的后背。
他太清楚官场的游戏规则了。
“你准备…怎么把地交还给政府?”他声音有些干涩。
“我会在提出商业街构想时,先一步把这块地炒热。”
徐浪语速平稳,显然早有盘算。
“然后,由政府出面收回。”
“我会以当时市场估价的八成,卖给政府。这个价格,政府想必会欣然接受。”
“八成?!”
韩匡清失声,作为副市长,他严重低估了那块地的潜在价值,更低估了商人的疯狂。
按他原本估计,收购价大约一亿。可徐浪冷静分析:
一旦计划启动,地块价值至少飙升至两亿一千万!
即便按八成出售,也能净赚近七千万!
这还不算化工厂里那些机器和库存钢材,折价至少又是两千万以上!
几千万…甚至上亿的利润空间!
韩匡清感觉呼吸都有些困难。
在这个“百万富翁”尚属凤毛麟角的年代,这笔钱的概念足以颠覆他的认知。
他对徐浪的判断毫不怀疑。
整个计划就是这年轻人一手策划的,没有他那篇石破天惊的论文,谁会想到去动江陵化工厂?
谁敢想它能值这么多钱?!
“韩叔叔,”徐浪的声音将他从巨大的数字冲击中拉回。
“郭叔叔那边…态度如何了?”
韩匡清定了定神,勉强压下心头的震撼:
“基本如你所料。胡有财跟他详细谈过买卖的可行性后,他虽没当场拍板,但明显心动了。”
“胡有财的身份打消了他最大的顾虑——怕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惹麻烦。”
“有这位‘财神爷’作保,我和胡有财的诚意,他信得过。”
他顿了顿,语气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现在唯一的变数……是华阳集团。或者说,海生能不能说服你母亲陈白素,将直接决定他的最终选择。”
“我妈?”
徐浪摩挲着食指上的戒指,嘴角泛起一丝笃定的笑意。
“她会同意的。”
装潢雅致的客厅内,气氛凝重。
两对夫妇围坐沙发,眉头紧锁。
其中一位气质沉稳的中年男人(徐国立)忽然起身。
他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背对众人,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声音听不出情绪:
“海生,你确定……这篇论文是韩匡清写的?”
郭海生一愣,没明白老友为何有此一问:
“国立,你这话……什么意思?”
今天下午,徐国立接到郭海生的电话,说有要事相商,请他务必带上陈白素来家中一聚。
徐、郭两家情谊深厚,自然无有不从。
饭后,郭海生珍而重之地取出了那份被他仔细保管的论文原稿。
正是韩匡清提交市委会议那篇惊世之作的手抄本来源。
“这不是韩匡清的笔迹。”
徐国立转过身,目光沉沉地落在妻子陈白素手中的那叠稿纸上。
陈白素正低头细看稿纸,闻言猛地抬头,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哼!还能是谁的?化成灰我都认得!要不是那天我特意去江陵一中要了那小子的试卷回来对照……”
她话锋一顿,像是气极,可下一秒,又“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带着点无奈和嗔怪。
“国立,看来咱们家那个‘小狐狸’,跟韩匡清走得不是一般的近啊!”
徐国立的脸色依旧冷峻,并未被妻子的笑意感染:
“‘小狐狸’?恐怕不止吧?素素,我们先不管这字是谁写的。”
“单说文章里的内容,这眼光,这格局,这详尽的实施方案……”
“你觉得,就凭那小子肚子里那点墨水,能写得出来?”
他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窗沿,目光锐利如刀。
这话像一盆冷水,瞬间让陈白素脸上的笑意凝固了。
她捏着稿纸的手指微微用力。
是啊,政治非儿戏,这文章透出的老辣和洞察力,岂是一个高中生能有的?
她出身军政世家,却叛逆地从了商,对政治的理解远不如深耕此道的丈夫深刻。
她只觉得文章写得极好,气势磅礴,却远未像徐国立想得那么深、那么透。
一旁的郭海生和妻子梁芳交换了一个震惊又困惑的眼神。
徐家夫妇的对话信息量太大!
难道……这篇让他们夫妇都拍案叫绝的雄文,竟出自那个他们看着长大的徐浪之手?
这念头太过匪夷所思,以至于两人一时都不敢插话。
“放在以前,我绝不相信他有这份本事。”
徐国立的声音打破了沉寂,带着一种审视的意味。
“说实话,政治我不指望你懂多深,但基本判断力你是有的。”
“文章是好,可行性呢?” 他看向妻子,目光如炬。
陈白素被问住了,脸色有些不自然。
她与父亲陈文太(陈家老爷子)的关系因当年执意嫁给徐国立,并拒绝让父亲抚养徐浪而降至冰点。
陈家满门政治精英,唯独出了她这个“异类”。她对政治的敏锐度,确实远不如丈夫。
“这一个多月,我为了履新,几乎翻遍了江陵市所有的卷宗资料。”
徐国立缓缓踱步,重新看向窗外,声音低沉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这篇论文,初看或许有些理想化。但细究下去,它每一处都精准地切中了江陵的要害!”
“那些看似‘想当然’的提议,恰恰是破局的关键。若非我这段时间的恶补,恐怕连我,也会觉得它华而不实。”
“什么?!”
陈白素彻底震惊了,丈夫的评价之高,远超她的想象。
她收起所有随意的表情,变得无比凝重:“国立,你认真的?”
徐国立转过身,脸上竟破天荒地浮现出一丝极其复杂的、近乎骄傲的笑意。
“素素,咱们这个‘宝贝儿子’……以前没让我失望过。现在,他倒是让我……刮目相看了。”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稿纸,最终落在妻子脸上,一字一句道。
“还是那句话,这小子,不简单。”
客厅里陷入一片死寂。
郭海生和梁芳被这极高的评价震得说不出话。
能让徐国立评价为“不简单”的人。
几十年来,除了那位执掌陈家、威名赫赫的泰山北斗陈文太(陈白素的父亲),还有谁?
徐国立再次转身,沉默地凝视着窗外的夜色,深邃的眼底翻涌着难以言喻的情绪。
那里面有震惊,有审视,有属于父亲的骄傲。
更有一丝……对儿子骤然显露的、深不可测城府的疑惑和担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