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卓生这个人,徐浪并不认识,但陈尚舒曾提起过。
此人在省里向来不显山不露水,是个彻头彻尾的边缘人物。
虽然顶着省公安厅副厅长的头衔,实权却不多,加上不爱出风头,所有大小事务都要经过余文强审批,平日里与各方交集甚少。
没想到这次竟然能请动胡家这位年迈的老人出面,这一点让陈尚舒吃惊,徐浪也同样惊讶。
说实话,既然这位胡家老人亲自出面,这个面子不给也得给。
冲着与胡有财的交情,对胡安禄的顾忌,加上徐浪确实需要眼前这位胡家老人的支持,他当下就放开了脚下那个半死不活的青年。
由于现场人多嘴杂,胡庸春吩咐手下那个公鸡头处理后续事宜,自己则拉着徐浪往外走。
上了车,胡庸春显得很沉稳,脸上始终挂着淡淡的笑容:
“小浪,听阿财说你很聪明,帮了他不少忙。其实当初把阿财放在江陵,我很担心他会闯祸。”
“他那性子太鲁莽,年轻气盛,处事不够圆滑,我一直怕他涉足一些不干净的勾当。”
胡庸春若有所思地瞥了眼徐浪,顿了顿才平静道:“不过阿财很听话,一直没胡作非为。但最近这些日子,似乎又把我老人家的话当耳旁风了。唉,连他爸也陪着他一块胡闹。”
徐浪心中一惊,听出胡庸春似乎并不想插手江陵河坝的问题。
这番看似家常的唠叨,实际上更像是一种立场的暗示。
“胡爷爷,那您觉得,如果财哥坚持己见,您会怎么做?”
胡庸春似笑非笑地看着徐浪,缓缓道:“就算是头犟牛,我老人家也得把它拉回来。”
徐浪微微皱眉,暗忖胡庸春的态度未免太明显了。
这样一来,还怎么开口跟他提起徐国立,更如何将这位权势不逊陈文太的老人拉入己方阵营?
当然,从一开始徐浪就没想过能驾驭胡庸春。
这种不切实际的念头,稍有理智的人都会扼杀在摇篮里。
不说阅历、城府和处事手腕,单是胡庸春的实力和势力,就让徐浪自认连做盟友的资格都遥不可及。
说白了,徐浪与胡庸春的关系,更应该是有求于人,而这个求人的自然是徐浪。
“胡爷爷,要不我帮您劝劝财哥?相信我的话他会听。”
徐浪这句话似乎出乎胡庸春的意料,但他脸上讶异的神色一闪即逝,只是饶有兴趣地打量着徐浪:“你舍得?”
“不舍得,但若是无法赢得您老的支持,一旦东窗事发,财哥就没了最后一道保命符。”
胡庸春脸上依旧是那副高深莫测的表情,良久才平静道:
“小伙子,以退为进的把戏对我老人家没用。既然我早就做了决定,就不会改变。”
徐浪脸色微微一暗。
他没指望这种小伎俩能瞒过胡庸春,但没想到这位胡家老人如此铁石心肠。
这让他几乎抓狂。
说实话,放弃胡有财这样得力的盟友,对徐浪来说是巨大的损失。
但如果争取不到这位老人的支持,本就存在隐患的成功率势必会大幅缩水。
徐浪是个懂得感恩的人。
虽然不能说是好人,但也不是坏人。
不管好人坏人,都有一个共同点——有良心。
他不希望一直默默帮助他的胡有财因为这场胜算不大的博弈而损失惨重,甚至连最后一张保命底牌都没有!
“胡爷爷,等我回江陵后,会劝财哥回南唐,跟您住上半年。”
说完徐浪就要下车。既然胡庸春心意已决,他说什么都是徒劳。
可刚打开车门,就听胡庸春缓缓笑道:“怎么?这么急着走,我老人家就这么讨人嫌吗?”
徐浪一阵尴尬,苦笑道:“胡爷爷说笑了。如果您有闲情雅致,又不嫌小子年少轻狂,小子自然愿意陪您。”
“好,有趣。那咱们就去喝杯茶,看看戏,听听京腔如何?”
“行。”
胡庸举起拐杖,不轻不重地敲了敲车底座:“开车,去唐家巷听曲。”
司机应了声,启动车子。
还站在外面的陈尚舒看到这阵势,脸上闪过一丝惊疑,但还是目送汽车离去,这才转头看向哭丧着脸的陈卓生和那个半死不活的青年,阴阳怪气道:
“下次最好用狗链把你儿子拴家里,别放出来祸害人。否则,就不止是缺半条腿这么简单了。”
陈卓生怨毒地盯着陈尚舒,阴沉道:
“知道了,很感谢尚舒你手下留情。”
最后四个字,他几乎是咬牙切齿挤出来的,但换来的只是陈尚舒不在意的目光。
在陈卓生怨毒的目光注视下,陈尚舒潇潇洒洒地穿上外套准备离开。
但似乎想起什么,没走几步又转过身,对慌忙变脸的陈卓生笑道:
“对了,想起件事,相信陈叔叔一定爱听。”
“请说。”
事已至此,陈卓生只希望陈尚舒快点滚蛋,但既然就差这临门一脚,他也不会自乱阵脚。
陈尚舒暧昧地瞥了眼陈卓生,又瞥了眼半死不活的青年,这才笑眯眯道:
“听说陈叔叔续了弦,娶了个才貌双全的媳妇。这事起初我还不知道,没来得及送红包喝喜酒,真是遗憾。”
“有话就说,别拐弯抹角。”
话是好话,但要看从谁嘴里说出来。
从陈尚舒口中说出,就成了冷嘲热讽,难怪陈卓生如此不爽。
“嗯,其实我只是在想,这娶回家的媳妇,老子玩了儿子也玩,真生出个小崽子算谁的?”
“不过也罢,都一个姓,还一个德性,反正都是父子俩,也不必分辨计较。”
陈尚舒顿了顿,丝毫不理会陈卓生杀人的目光,嘀咕道,“只是不知道生出来的小崽子是叫爸还是爷爷。哈哈,这关系真乱!”
“姓陈的,休要欺人太甚!你这是造谣,是恶语中伤!别以为我怕你,我告诉你,就算闹到京里我也不怕!”
被人这么冷嘲热讽,陈卓生如何能忍?
但陈尚舒下一句话却像一盆冷水浇得他浑身麻木:“你儿子什么德性还要我说?对了,这话不是我说的,是你儿子迷迷糊糊自己爆料的。”
“我们起初还以为他说胡话,听着像是指某个女人,忽然来了声后妈,你奶子真大,我们在场的可都傻眼了。”
陈尚舒说完,指着站在大门外满脸紧张的大堂经理,理所当然道:
“不相信你问他,他也在场。”
“是不是?你告诉我,这是不是真的?”
面对陈卓生近乎暴走的目光,大堂经理吓得一哆嗦,但还是艰难地点点头,哭丧道:
“我听得不仔细,但陈少爷确实说过一阵胡话。当时太吵,我只听到两个字,其他的没有……”
“够了!”
陈卓生整张脸气成猪肝色。
听着围观群众的指指点点,再看看地上要死不活的儿子,一股被戴绿帽的耻辱感油然而生!
一个正经男人被另一个男人戴绿帽,绝对会气得找对方拼命!
这已经够可耻了,偏偏戴绿帽的还是自己亲儿子。
渐渐失去理智的陈卓生根本不愿去分辨陈尚舒的话是真是假。
至于陈尚舒,早就开车走人。
直到驶上大马路,才嘀嘀咕咕道:
“哼!随便扯两句那老乌龟还真信。他儿子只是说偷看后妈洗澡,可没真上。”
“不过那大堂经理倒是帮了大忙,舒坦,真舒坦!”
陈尚舒懒得理会陈卓生会怎么和他那造孽的儿子“深入交流”,此刻只是思索着徐浪这趟被胡庸春带走,到底是福是祸。
唐家巷有处据说是清朝延续下来的老四合院,院子经过重新粉刷修建,成了唱京剧、喝茶嗑瓜子的好去处。
每天总有一大群老人来这里泡壶茶,吃几块甜点。
但这看似简陋的四合院,可不是什么人都能进的。
据说四合院的主人是晚清时逃出来的御膳房总管,很懂得伺候年长的达官贵人,培养出来的学生也都是溜滑的主。
像这种地方,胡庸春就算进门也算不上头等贵宾。
有些从京城退居二线却手握实权的大佬,也喜欢出入这种场合。
被胡庸春领进门后,徐浪就看到不少老人在院子里来回踱步,手里端着鸟笼,笼里养着八哥。
似乎都认识胡庸春,一口一个“老胡”叫着。
但见徐浪面生,加上年纪与这四合院格格不入,也都好奇起来。
这时一个老人放下鸟笼缓步走来:“老胡,这就是你常提到的孙子阿财?”
胡庸春笑道:“不是,他是文太的外孙。”
“文太?”老人很意外,当下死死盯着徐浪,良久才高呼道:“老家伙们,都出来瞧瞧,看谁来了。”
“谁呀?老孟,你瞎嚷嚷什么,段子都给你叫停了。”
“就是,来什么人了?这穷乡僻壤的小地方,还真有大人物来了?”
“嘿,有大人物他老孟也不敢这么嚷,多少得顾及些形象。”
……
伴随着几声高呼,院子里四面八方陆续走出几个老人。
见胡庸春站在那里,起初很奇怪,不明白胡庸春来这儿有什么值得老孟这么反常?
但借着灯光,看到胡庸春身边的墨镜青年,每个人脸上都泛起释然的神色。
一个撑着龙头拐杖的老人笑着走来:“老胡,这是你孙子?”
胡庸春也不搭理,反而摆出高深莫测的模样,饶有兴趣地逗着一旁笼子里的小鸟。
“老胡,你这不吊人胃口吗?至于吗?算了,你不说,难道我还不能自己问?”
这时一个头发比较茂密的老人笑着走到徐浪身边:“小伙子,你爸是不是小安子?”
徐浪没想到胡安禄还有这种宫廷式的小名,心里一阵莞尔,想笑却使劲憋着,同时恭敬道:
“老先生,我爸姓徐,叫徐国立。”
徐国立!
这个名字让在场不少老人都收敛了笑容,神色变得极为古怪。
几位老人微眯着眼瞄向一旁装傻充愣的胡庸春,脸上渐渐露出耐人寻味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