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小姐!”
看到神里绫华出现,神里家的家臣们像是找到了主心骨,纷纷躬身行礼,原本的躁动也平息了不少。
九条裟罗转过身,面具后的视线,落在了神里绫华的身上。
“神里大小姐,你总算回来了。”她的声音清冷,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如同她手中的兵器。
“九条大人。”神里绫华微微颔首,仪态无可挑剔,“不知九条大人今日大驾光临,还带着如此阵仗,是有何要事?”
“公事公办而已。”九条裟罗从怀中取出一卷卷轴,直接展开,“奉将军大人之命,即日起,彻查并封存稻妻城内所有未经幕府直接授权的锻造工坊。这是第一份查封令,目标,神里家名下,天目锻冶屋。”
她将卷轴向前一递,上面的黑字与鲜红的幕府印章,显得格外刺目。
“理由。”神里绫华没有去接那份卷轴,只是平静地吐出两个字。
“理由?”九条裟罗仿佛听到了什么可笑的事情,“神里大小姐,这是将军大人的旨意,执行命令,需要理由吗?”
“当然需要。”神里绫华上前一步,气势丝毫不弱,“天目锻冶屋为稻妻锻造兵器农具,已有数百年历史,其每一代传人,都持有幕府颁发的‘锻造许可’。九条大人仅凭一纸含糊不清的命令,就要查封一家百年名店,这不合规矩。”
“规矩,是由强者制定的。”九条裟罗冷冷回应,“现在的稻妻,将军大人的意志,就是唯一的规矩。神里大小姐若是有异议,可以亲自去天守阁向将军大人陈情。”
她的话语,堵死了所有的退路。
搬出雷电将军,就是最强的杀手锏。
神里家的家臣们个个面色铁青,拳头捏得咯咯作响。
这简直是欺人太甚!
神里绫华的脸色也变得有些苍白。
她明白,今天九条裟罗是铁了心要拿天目锻冶屋开刀,借此来打压整个社奉行。
她可以据理力争,甚至可以拖延,但只要对方手持“将军的旨意”,她就无法真正地阻止。
反抗,就是违抗将军。
这个罪名,神里家承担不起。
一时间,连空气都似乎沉重得让人窒息。
就在这剑拔弩张的时刻,一个悠然的声音,打破了这片凝固。
“查封锻冶屋?”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直站在神里绫华身后,那个如同局外人一般的黑发青年,缓缓走了出来。
江玄的脸上,带着一丝玩味的探究。
他先是看了一眼那份查封令,然后又把玩味的视线投向了九条裟罗。
“这位将军,口气倒是不小。只是我有些好奇,你们凭什么,来定义一家锻冶屋是否‘合规’?”
九条裟罗的面具转向江玄,一股凌厉的压迫感直冲而去。
“你是何人?这里是天领奉行执行公务,闲杂人等,速速退下!”
然而,那股足以让普通武士心胆俱裂的威压,落在江玄身上,却如同清风拂面,没有掀起半分波澜。
江玄完全无视了她的警告,自顾自地继续开口。
“是因为它锻造的武器不够锋利?还是因为它使用的炉火不够炽热?”
他一边说,一边走到了庭院中的一处假山旁。
那假山边上,为了点缀景致,随意地摆放着几块未经打磨的铁矿原石。
“又或者说……”
江玄的脚步停下,他弯下腰,随手捡起了一块拳头大小,满是杂质的铁矿石。
“……是因为你们觉得,你们比锻造师,更懂什么是‘锻造’?”
话音未落,在场的所有人,都看到了毕生难忘的一幕。
只见江玄的右手,轻轻地覆盖在那块凹凸不平的铁矿石上。
没有火焰,没有锤子,甚至没有发出任何剧烈的声响。
他的手掌心,只是亮起了一阵温和而不刺目的光芒。
那光芒如同拥有生命一般,迅速地渗入铁矿石的内部。
“滋啦……咔嚓……”
一阵阵细微到几乎听不见的碎裂声,从矿石内部传出。
肉眼可见的,那些黑褐色的杂质,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排斥、挤压,化作一缕缕黑色的粉尘,从矿石的缝隙中不断地飘落。
原本粗糙的石头,正在以一种违背常理的速度,迅速变得光滑、纯粹!
不过是两三个呼吸的时间。
江玄抬起了手。
那温和的光芒随之消散。
而他掌中的那块矿石,已经彻底变了模样。
它不再是石头,而是一块通体银亮,光可鉴人,没有任何一丝瑕疵的完美铁锭!
铁锭的表面光滑如镜,甚至能清晰地倒映出九条裟罗那副天狗面具上,因为极度震惊而微微张开的嘴。
整个庭院,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像是被施了定身术,呆呆地看着江玄手中那块凭空出现的铁锭。
托马的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
神里家的护卫们,揉了揉自己的眼睛,怀疑自己是不是出现了幻觉。
就连一向镇定自若的神里绫华,此刻也用手轻轻掩住了红唇,一双美眸中,写满了难以置信。
这是……什么手段?
点石成金?不,这是点石成铁!而且是世界上最纯粹的铁!
这已经不是锻造的技艺,这是神明的伟力!
九条裟罗身体僵直,她感觉自己的认知,在这一刻被彻底颠覆了。
作为一名武将,她当然明白一块高纯度的精铁意味着什么。那是锻造神兵利器的基础!而眼前这个男人,竟然……徒手,在几秒钟之内,就完成了锻造师们需要耗费数天乃至数月,经过千锤百炼才能达成的提纯步骤!
这……这还是人能做到的事情吗?
江玄掂了掂手中那块已经变得分量十足的铁锭,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他抬起头,平静的视线穿过人群,直直地落在九条裟罗的身上。
“现在,你再告诉我。”
“像这样的锻造之术,需要得到谁的‘许可’?”
江玄的声音不响,却像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庭院中每一个人的心上。
那块银亮的铁锭,在他手中散发着一种梦幻般的光泽,安静地躺着,却比任何锋利的刀刃都更具冲击力。
九条裟罗脸上的天狗面具,遮住了她大半的表情,但那微微颤抖的指尖,和骤然收紧的瞳孔,却暴露了她内心的惊涛骇浪。
许可?
这种神迹一般的手段,需要谁的许可?
向谁申请许可?向雷电将军吗?她敢肯定,即便是那位追求“永恒”的威严神明,也绝对无法做到这种凭空造物般的事情!
这已经不是“锻造”的范畴了。
这是“创造”!
她身后的天领奉行士兵们,更是大气都不敢喘一口。他们握着武器的手,不自觉地松开了几分。面对这种匪夷所is所思的存在,他们甚至连拔刀的勇气都提不起来。
那不是敌人,那是无法理解的现象。
“你……”
九条裟罗终于开口,声音干涩而沙哑,失去了往日的凌厉与威严。她死死地盯着江玄,试图从那张平静的脸上,找出哪怕一丝一毫的破绽。
“你到底是什么人?”
这个问题,同样也是神里绫华和托马想问的。
神里绫华的纤手依旧掩在唇边,那双平日里总是温婉如水的紫色眼眸,此刻却因为剧烈的震动而波光流转。她原以为江玄是一位技艺高超的异国锻造师,或许掌握着某种不为人知的秘法。
可眼前这一幕,已经彻底超出了她的想象。
这哪里是秘法,这分明是神罚!
江玄没有直接回答九条裟罗的问题,反而将手中的铁锭,随意地向前一抛。
那块分量十足的完美铁锭,在空中划过一道银色的弧线,不偏不倚地落在了九条裟罗的脚前。
“铛!”
一声清脆的金属撞击声,在寂静的庭院中格外响亮。
铁锭砸在青石板上,没有半分损伤,反而将坚硬的石板砸出了一道浅浅的凹痕。
九条裟罗的身体,随着那声脆响,猛地一颤。
“这块铁,送你了。”江玄的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说一件无足轻重的小事。“你可以拿回去,找全稻妻最好的锻造师看一看,让他试试,能不能锻造出同样纯度的东西。”
他的视线,带着一种洞穿人心的力量,让九条裟罗感觉自己在那目光下无所遁形。
“然后你再来告诉我,到底是谁,没有‘合规’的资格。”
狂!
太狂了!
这已经不是挑衅,这是赤裸裸的蔑视!
将一块足以让任何锻造师疯狂的极品材料,就这样随意地丢在地上。这种行为本身,就是对天领奉行,乃至其背后所代表的权威,最彻底的无视。
九条裟罗的胸口剧烈起伏,一股怒意直冲头顶。作为将军最忠诚的部下,她何曾受过这等羞辱?
然而,当她的视线触及脚下那块完美无瑕的铁锭时,那股怒火,却又被一股更深沉的无力感死死浇灭。
她能做什么?
拔刀相向?先不说能不能伤到对方,光是对方展露的这一手,就足以证明其价值无可估量。这样的人,如果被逼到了对立面,对稻妻而言,绝对是一场灾难。
强行查封?在见识了这种“神技”之后,那份查封令显得何其可笑。他们要查封一个能“点石成铁”的人所庇护的锻冶屋?这简直是本世纪最大的笑话!
九条裟罗感觉自己陷入了一个两难的绝境。进,是万丈深渊;退,是颜面扫地。
就在这气氛再次凝固到冰点的时候,神里绫华终于从震惊中回过神来。
她莲步轻移,走到了江玄的身侧,先是对着他微微颔首,眼中的感激与震撼交织,随后才转向了进退维谷的九条裟罗。
“裟罗小姐。”
神里绫华的声音,如同一股清泉,打破了僵局。
“今日之事,或许是一场误会。”她的话语不疾不徐,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这位江玄先生,是我神里家的贵客。他的锻造之术,您也亲眼所见,绝非寻常工匠可比。”
“对于天领奉行执行公务,神里家一向予以尊重。但查封令上所说的‘不合规’,如今看来,恐怕有待商榷。”
神里绫华的话,无疑是给了九条裟罗一个台阶下。
九条裟罗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知道,今天这锻冶屋,是无论如何也封不成了。再纠缠下去,只会让天领奉行更加难堪。
她的视线从江玄身上移开,落在了神里绫华的脸上。
“神里大小姐。”她的声音恢复了几分冷静,但依旧带着一丝紧绷,“此人来历不明,手段诡异,你确定要以神里家的名誉为他担保?”
“我确定。”神里绫华的回答,没有丝毫犹豫。
她迎着九条裟罗审视的视线,语气平静却无比郑重。
“江玄先生的为人与技艺,我信得过。如果因此产生任何问题,一切后果,由我神里家一力承担。”
这句承诺,分量极重。
九条裟罗沉默了。
神里家大小姐亲自出面,以家族名誉做保。她已经没有了继续强硬下去的理由。
她弯下腰,捡起了脚边那块依旧散发着微光的铁锭。入手冰凉而沉重,那完美的质感,通过手甲传递而来,让她再次心头一震。
“好。”
九条裟罗站直身体,将铁锭紧紧握在手中。
“既然白鹭公主亲自担保,今天的事,我可以暂且作罢。但是!”她的语气一转,再次变得凌厉,“此人的身份,我必须上报将军大人。这块铁,我也会带回去,作为证物。后续如何处置,将由幕府裁定。”
说完,她不再看任何人,猛地一挥手。
“我们走!”
一声令下,天领奉行的士兵们如蒙大赦,动作整齐划一地转身,跟随着九条裟罗,迅速撤离了神里屋敷。
那份嚣张的查封令,被遗忘在地上,被几阵微风吹过,翻滚了几圈,显得无比讽刺。
直到天领奉行的队伍彻底消失在街道的尽头,庭院中那根紧绷的弦,才终于“啪”的一声断裂。
“我的天……”
托马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整个人像是虚脱了一样,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他抹了一把额头上渗出的冷汗,看向江玄的表情,活像是在看一头人形的魔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