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
风过小院,吹得窗纸“沙沙”作响。
灯火如豆,在墙上投下李青摇曳的身影。
他指尖捻着那张泛黄的信纸,纸上“景哥儿”三个字,仿佛带着千钧之重。
“伐魔,你说司主大人,有没有可能被夺舍了?”
李青的声音在安静的房间里响起,带着一丝探寻。
“夺舍?主子,您是民间的话本小说看多了吧?”
伐魔的立刻在识海中炸开,带着一种“你太没见识”的优越感。
“夺舍一个金丹修士?您当金丹是路边的大白菜,想捏就捏?”
它清了清嗓子,开始了自己的科普:
“修为到了金丹境,神魂与金丹相融,坚若磐石,固若金汤。想强行夺舍?除非是化神境的老怪物出手,而且还得对方毫无反抗之心。”
“但凡那金丹修士有点骨气,心念一动引爆金丹,夺舍者也得跟着神魂俱灭,尸骨无存!”
“其次,夺舍更像是一种神魂层面的融合,目标反抗越激烈,后遗症就越大,一个弄不好就变成了疯子。”
“所以老怪物们夺舍重修,老怪物们都喜欢挑神魂孱弱的低阶修士,或者干脆是心智未开的凡人。”
“夺舍庾景这种金丹?谁敢?嫌自己命太长吗?”
伐魔的一番话,非但没有解开李青的疑惑,反而让谜团的阴影愈发浓重。
不是夺舍。
那刘福生信里那个性情大变,甚至驱使他为妖魔办事的“景哥儿”,又该作何解释?
李青的目光再次落在那句“像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魇住了一样”。
魇住……
他指尖在桌面上轻轻敲击,脑海中反复回味着这个词。
这不是修行界的术语,而是一种民间的说法,充满了凡人对未知存在的原始恐惧。
忽然间,一个比夺舍更加诡异、更加阴森的词,悄然浮现在他的脑海。
傀儡。
如果庾景并未被夺舍,而是被某种邪法控制,变成了一具只听从他人指令的行尸走肉呢?
这个念头一生起,无数零散的线索瞬间被串联起来。
他立刻将另一件事串联了起来——谢宗的反常。
本该在牢里等死的死囚,非但不消沉,反而精神头见好,甚至哼起了小曲儿。
这说明他坚信自己能出去,而且安然无恙。
他的倚仗究竟什么?
放眼整个霖城,有谁能从两位监察使手里,将一个板上钉钉的死囚完好无损地捞出去?
答案只有一个。
镇邪司之主,庾景。
还有如今霖城这官场腐败、妖魔横行的局面,如果源头就是这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司主大人,那一切乱象便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烂,是从根上开始烂的。
所有证据,从刘府密室里搜出的账本和书信,到刘福生这封藏在《女诫》里的泣血家书,都将矛头死死地指向了庾景。
真相,似乎已经水落石出。
可李青的心底,却升起一股强烈的违和感。
太顺了。
一切都太顺理成章了。
他忽然产生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自己就像一个棋子,正被人牵着鼻子,沿着一条精心铺设好的道路前进。
路上,有人早已挖好了坑,埋好了线索,就等着他,或者说,等着所有查案的人,一步步走下去,最终挖出这个所谓的“真相”。
而当棋盘上,被推动着吃掉对方主帅的卒子,抵达终点时,它的下场是什么?
是随着新棋局的开始,而被棋手毫不留情地清扫出局吗?
不行。
不能再被动地跟着别人的节奏走。
必须跳出这个棋盘!
而目前,最好的破局点,就是自以为胜券在握的谢宗。
“伐魔,神魂蚁狱,还能对谢宗再用一次吗?”
“主子,您当那是挠痒痒呢?”
伐魔没好气地顶了回来。
“那家伙就是个练武的莽夫,神魂强度跟凡人没两样。上次那一下,已经让他神魂受创不轻。”
“短时间再来一次,他就算不当场变成白痴,记忆也得错乱成一锅粥。到时候你问他今天吃了什么,他可能告诉你他昨天在逛窑子。问出来的东西,一个字都没法信。”
“最起码也得等上一个月,让他缓过劲来才行。”
一个月?
黄花菜都凉了。
李青否决了这个方案,谢宗这条线,暂时是断了。
那么,眼下唯一的突破口,便只剩下刘福生。
可这位老仆的忠诚,从那封字字泣血的家书中便可见一斑。
即便他怀疑“景哥儿”出了问题,也只是偷偷记下罪证,期盼着有朝一日能“拨乱反正”,从未想过背叛。
想从他嘴里直接问出什么,难如登天。
而击溃一个人的最好方式,就是拿走他最珍视的东西,或者,让他亲眼看到,自己用生命守护的东西,正在走向彻底的毁灭。
刘福生的软肋,就是那个真正的“景哥儿”。
李青将信纸小心叠好,收入怀中。
他需要一把钥匙,一把能打开刘福生心防的钥匙。
……
翌日,清晨。
李青换上了那身崭新的六品巡检官服。
墨色的衣袍衬得他身姿挺拔,袖口与领口的银线猛虎,在晨光下熠熠生辉。
当他腰悬青铜“检”字牌,踏入镇邪司衙门时,所到之处,所有差役、小吏无不躬身行礼,口称“李巡检”。
昨日还对他爱搭不理的一些老油条,此刻也都堆起了谄媚的笑脸,隔着老远便拱手问好。
权柄,是男人最好的外衣。
李青对这些变化视若无睹,径直穿过庭院,走向衙门后院深处一座不起眼的阁楼。
镇邪司,档案库。
这里存放着霖城数百年来所有的机要卷宗,由司正殿直管,等闲之辈根本没资格靠近。
守门的两个司正殿心腹,昨日还对他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
今天一见他身上的官服和腰牌,态度立刻一百八十度大转弯,脸上笑开了花。
“李巡检,您怎么亲自来了?有什么需要,吩咐小的们去办就是,何必劳您大驾。”
“奉命查阅一些旧档,还请二位行个方便。”
“方便,太方便了!巡检大人里边请!”
两人忙不迭地打开沉重的铁门,恭敬地将李青迎了进去。
档案库内,光线昏暗,空气中弥漫着油墨与灰尘混合的陈腐气味。
一排排顶天立地的巨大书架,如同沉默的巨人,静静矗立在阴影里。
李青没有理会那两个跟屁虫,独自一人走向标注着“霖城地方志”的区域。
他需要查阅的,是霖城过去二十年的人事变迁,以及所有与司主庾景相关的记录。
他要在那浩如烟海的故纸堆里,找到那把能撬开刘福生嘴巴的钥匙。
或许是关于刘福生亡妻“秀英”的记录。
又或许,是关于那场让庾景性情大变的“大病”……
背后,不为人知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