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护车内,医生对着司机喊:“老葛,抄最近的路,遇到红绿灯直接过,把警报器一直开着。这是个年轻人,一定要保住他。”
救护,这是个争分夺秒的工作。
早送去一秒,就可以早一秒抢救,耽误的越久,危险因素就会增多。
司机头也不回的说:“救护车费,两百!”
我知道这话是对我说的,可我的钱没在身上啊。
我急忙说:“能不能先赊着?等我哥来了再给?我身上没装钱。我们一定给。”
医生也说:“老葛,别那么市侩了,钱,等等再说。”
司机说:“好吧,但一定要记得给啊。”
我感激的点点头:“您放心,我一定会给。”
司机也没有因为没给钱,而故意降低车速,果然将车开的飞快,一路上警报响个不停,前面的车听到警报都是自行让路,在红绿灯路口,不管红灯还是绿灯,所有的车都让救护车先过,交警也在路口指挥着交通,我第一次感觉,北京真伟大。
一路畅通无阻,救护车开进了医院里,医生将门打开,几个人将救护单车给小心翼翼的抬下来,然后他们有推、有拉的往医院楼内跑,这时候手机响了,我一看是表姐夫的,我一边跟着他们跑,一边接听电话:“喂,哥!”
表姐夫语气很急:“小二,继风送医院了吗?”
我边跑边说:“我们正往手术室跑呢。”
表姐夫说:“我还有十分钟就到!你先签字,别耽误手术。”
我心里总算有主心骨了,边跑边哭:“我知道,我一直跟着。”
表姐夫说:“你不要哭,我现在在公交车上,太乱了,听不清,你记住,医生让你干啥,你就干啥,知道吗?就算真出了事,没人怨你。”
“好!到手术室门口了,我先挂了!”我把手机装回口袋里,停在了手术室门口,他们都进去了,不让我进。
我说我想进,医生说你不能进,里面都是无菌室,你身上全是灰尘,一会儿会有护士来找你签字,你等着就好。
我只好听医生的,我不敢去握他的手,因为手上都是腻子粉,我只好双手合十地说:“求求你们,一定要救活我哥。”
医生点了下头,但没敢给我保证,或许与死神抢人,是个很难的活。
果然他们进去后,没两分钟出来个护士,因为是抢救手术,文件出的很快,其实这东西医院都是预备着的,只要写几个字,然后拿出来给家属签字就好。
护士戴着口罩,穿着一身绿色的制服,还戴着绿色的护士头巾帽,包裹的严严实实,一张纸在一个木板夹上夹着,手里拿着一支笔,递给我:“你是病人家属?”
我连忙点头:“是,我是他表弟,他家人都不在北京,我给家里打电话了,我姑他们都让我签字。”
护士点了下头:“别怕,快签吧。”
我哆哆嗦嗦的写下自己的名字,护士进去了,又过了十分钟,口袋里的手机响了。
我掏出一看,是表姐夫,连忙按了接听:“喂,哥,你到了吗?”
表姐夫说:“我到门口了,你在哪里?我去找你。”
我第一次进医院,早就转迷糊了,当时一直跟着跑,根本不记得周围有什么,突然还想到上了一次电梯来着,连忙爬在窗户往下看,才发现这里是三楼。
我对着手机说:“我这是在三楼。”
表姐夫说:“你在那别动,我能找到你。”
后来我才知道医院的手术室,基本上都在三楼。
这时一个护士出来了,手里拿着一些透明小管之类的东西,里面有血。
我跑过去问她咋样了,她也小跑的挺急,她没空搭理我,让我别碍事。
正说着,我抬头一看,见前方的电梯打开,表姐夫与二哥走了出来。
我看到他的一瞬间,绷不住了,蹲地上就开始哭。
或许那时我太经不起事了,光哭就哭了好几场了。
表姐夫跑到我跟前,把我扶起来问:“别哭了,签字了没?”
我说:“签了。但我不知道都写的啥。”
二哥安慰我说:“没事,签的就是个责任书而已,这只是个流程,你别太害怕。”
我这才稍微缓了一下?
表姐夫问:“进去多久了?”
我说:“大概二十分钟了。刚才有个护士跑出来了,手里拿着半管血,我问她话,她不理我。”
正说着,那护士又跑了回来,手里还多了两包血浆。
我指着那个护士,跟表姐夫说:“就她。”
我又想去问护士,表姐夫拉住了我:“别碍她的事。”
我跟姐夫说:“哥,我没装钱,救护车还得交两百块钱,我先赊着了。”
姐夫从公文包里掏出两百块钱:“给,你去给司机吧,这里有我和二哥在。”
我拿着那两百块钱就跑了,我嫌坐电梯太慢,说着楼梯疯狂的就跑了下去,像我这种天天往楼上扛腻子粉的,楼梯对于我来说,我比电梯下的都快。
可是等我跑到救护车区时,见有两辆救护车在那里停着,上面的司机都不是送我们过来的司机,我就敲了一下其中一辆车的窗户一下,那司机把玻璃放下去问:“有事?”
他见我浑身上下都是腻子粉,怕我弄脏了他们的车,就推门下来了。
我往后退了退,问:“你们是不是有个叫老葛的司机?”
那人问:“你说的是葛利民吧?”
我摇摇头:“我不知道他叫什么,听医生喊他老葛。”
那人说:“那就是他了,我们只有他一个姓葛的,你找他有事?”
我说:“刚才没付车钱,我哥来了,可以给他了。”
那人说:“那你给我吧,等他回来我再给他,我们经常这样,不信的话,你问问他。”说完指了一下另一辆车上的司机:“我们北京人是很讲道德的。”
我说:“我信,你现在说北京人都是神仙,我都信。”
或许真的是这样,每个地方都有好人、坏人,只不过第一印象差了,就总觉得这个地区的人就都不是好人了,就像苏云晴说我一样。
我将两百块钱给了那司机,给他道了声谢,就跑回三楼手术室门口了。
到那个手术室门口,见只有二哥在,我就问:“我哥呢?”
二哥说:“护士让他去交费去了。”
“哦。”我点了下头。
二哥问:“小杨干活,没拴安全带吗?”
“我……不知道啊。”我说了一个字,然后立马改嘴,毕竟我在学校还学过什么叫做工伤。
如果说表哥没戴安全带,那就不利于他了,如果说戴了,那吊篮的钢丝绳断掉,还有拴安全带的粗绳子不会断,最多表哥会被挂在半空,不会摔下来,由此可见,表哥当时是身上挂着安全带,但他的卡扣绝对没有挂在安全绳上的卡锁上,这才随着吊篮一起砸了下来。
这时,我知道,我不能乱说话,毕竟这事到最后还要落在老邵身上,现在我也终于明白那句“在我律师来之前,我是不会说一句话的。”是多么的重要。
我跟二哥说:“我一直都在下面扛腻子粉来着,上面的事,我都不知道。”
二哥满意的点了下头,说:“有人问你话,你就说不知道就行。”
“嗯!”我重重的点了下头。
但是我知道,老邵不是傻子,连我这个啥也不懂的愣头青都能猜到的事,他能看不出来?能在工地戴红帽的,那脑子绝对够使。
表姐夫回来了。
我不敢看他,怕挨骂。
工地严格规定,必须佩戴安全帽,高空作业要挂安全带,表哥就是因为没挂安全带,才造成的结果,说真的,如果当时吊篮下方有人在干活,那后果是不堪设想的。
表姐夫看着我说:“你姑他们正从老家往这里赶。”
我点了下头:“我知道。”
“你爸爸也来了。”
我有点神情慌张,没想到会在北京看到我爸爸,我是该哭,还是该害怕。
表姐夫又说:“可是,你得回工地去。老邵说,工地出了事故,油漆工先停止作业,公司要派人过来检查设备和事故原因。你得回去给咱们的人做饭。”
我眼里噙着泪说:“我想等表哥醒来,我得看着他没事才放心。”
表姐夫说:“有我在,你担心什么?况且晚上的时候,你姑他们就都到了。”
二哥也说:“回去吧,现在咱们的人都停工了,得过些天才让干。如果你连饭都不给他们吃了,他们就都要离开去别的地方找活了。他们要是走了,你哥干的那栋楼,就白干了,弄不好按着合同,还得赔偿公司一大笔的违约金,到时候你哥就惨了。”
表姐夫拍了一下我的肩膀,腻子粉沫到处飞,他说:“哥知道你累,谁让咱们是亲戚呢,拉子虽说是我外甥女婿,但他始终有家有室,而且还滑头,我其实一点也不信任他,他跟你哥小刚一样,没钱挣,他就跑了。”
“打小我就听你姑说你的性格,说你听话懂事,不会讲谎话,所以我很信任你。你就当帮帮哥。我要是赔的倾家荡产,我就彻底完了。”
表姐夫继续说道:“这些天,也不让你白干,你每天自己记五分工就是了,别让他们知道。”
我摇摇头:“我不要那五分工,我也得帮你,我不要。”
二哥微笑着说:“小王,你这兄弟是个热心肠,忠义的很。我听我那口子说,平时他还帮着提水来着,你二嫂子还把黑白小电视送给了他。”
表姐夫点着头,然后再次拍了一下我的肩膀一下:“当哥的,谢谢你了。”随后掏出一千块钱递给我:“这些天,别老给他们吃青菜,买点肉炒炒吧。”
我接过钱说:“我那里的生活费,还有一百五十七块钱,买的什么,都记了账的,到时候给你看。”
表姐夫笑着说:“我不看,我很相信你,要不我也不会让你管伙食费。”
我把表哥的手机交给了表姐夫:“这是继风哥的手机,你给他拿着吧。”
表哥说:“你先装着吧,有啥事,我会让老邵打你这个手机,你先替我管着他们干活,我作为工头,肯定是离不开医院的。”
二哥也说:“你有工地上有啥不懂,就去找找我那边的代班,他叫王飞,让他教你,你应该见过他,他跟你也说过话。”
我点了头:“谢谢二哥了。”
表姐夫对我说:“你回去吧,你不好意思记那五分工,年底结账的时候,我也亏不了你。”
我没办法,只好先回工地了,可是出了工地我傻了。
正好看到两个民警从这过,他们见我一身都是腻子粉,就连脸上头发上都是,以为我是个恐怖分子,就朝着我走过来了。
我吓坏了,没拿身份证,更没暂住证,我想起表哥吓唬我的话,被逮到要扔沙场筛沙子的。
我吓得连忙往医院里跑,可这不跑不要紧,更让民警怀疑了,那俩家伙就对我喊:“给我站住!”
我可不想扔沙子,所以我就朝着医院楼里跑,跑到表姐夫那里就好,可是我累了一天,哪里跑的过民警,我刚进楼门口,就被他们摁趴下了。
医院里的人很多,医生、护士,全都在,幸亏当时没有智能手机,不然我非得上快手。
他们见我一身的腻子粉,也以为我是坏人,都离得远远的观望。
我趴在地上大喊:“我不是坏人!”
一个民警用力摁着我的脖子:“不是坏人,你跑什么?”
我连忙解释:“我是民工,你们看不到这些都是腻子粉啊?”
“那你跑什么?”
我只好坦白从宽的说了:“我……我没暂住证啊……我怕你们逮我去沙场筛沙子……我不跑,才是傻子呢。”
民警问:“谁说没有暂住证,就逮人的?”
“我哥说的。”
民警又问:“你哥在哪?”
“在抢救室!”
民警这才松开了我,我连忙从地上爬起来,掏出手机说:“我哥在工地,从吊篮上掉下来了,现在还在抢救,我姐夫在三楼,你不信我这就打他电话。”
民警挥挥手说:“不用了,你不知道马上就要奥运会了?要注重一下市容,让外国来宾看到咱们北京还有乞丐,那还得了?这里是咱们国家的脸面,奥运健儿在为我们增光添彩,咱们可不要拖后题。”
我吞咽了一下口水:“我记住了,我以后再也不出来乱逛了。”
“下次见了警察不要跑,你越跑越追你,你哥那是吓唬你的。”民警拍拍手上的腻子粉,整理了一下制服就走了。
我看了一眼周围那些异样的目光,十分的不自在,就赶忙低着头快步跑了。
我是一路打听坐几路车回清河小屯的,其实这里就是属于海淀1区,表姐夫与二哥也在海淀区不知道哪个地方要账的,所以几乎与救护车就相差了十几分钟。
我在公交车上,别提了,又他妈受到白眼了,一车的人宁可挤着,也不愿接近我两米之距,我是全程低着头,不敢看他们,更可恶的是,我还倒了两次车,坐反一次,每辆车上的人,统统如此,我感觉我这就是一个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