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程的专机,没有了来时的焦灼与孤注一掷,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空洞与沉寂。
叶凡独自坐在宽大的座椅上,舷窗外是翻滚的、仿佛没有尽头的云海,阳光刺眼,却照不进他心底那片已然冰封的荒原。他闭着眼,试图假寐,但脑海中不受控制地反复播放着与柳如烟分别的那一幕——她含泪却坚定的眼神,那个充满了咸涩泪水与无尽眷恋的吻,以及她最终留在那片贫瘠土地上、转身融入那些需要她帮助的人群中的背影。
指尖仿佛还残留着她肌肤的触感,鼻翼间似乎还萦绕着她发间淡淡的皂角清香,混合着硝烟与药水的、属于她的独特气息。昨夜石屋内的炽热与缠绵,如同一个短暂而美好的幻梦,此刻却变成了最锋利的刀刃,反复凌迟着他的神经。
他得到了。得到了她亲口承认的爱,得到了灵魂与肉体最彻底的交付与确认。
可他失去了。失去了将她留在身边、朝夕相伴的可能,失去了参与她重新构建的人生的资格。
这种得而复失、爱而不得的痛楚,比从未得到过,要深刻千百倍。它不像利刃划过般的尖锐,而是一种缓慢的、弥漫性的钝痛,从心脏最深处蔓延开来,渗透到四肢百骸,每一个呼吸都带着沉重的回响。
“先生,需要饮品吗?”空乘轻柔的询问将他从痛苦的思绪中短暂拉回。
叶凡睁开眼,摇了摇头,甚至没有看清空乘的模样。他的世界,仿佛被自动蒙上了一层灰白的滤镜,所有的色彩和声音都失去了意义。
他拿出手机,屏幕上是苏雨墨发来的关于公司事务的简报,条理清晰,一切井井有条。林晚晴也发来了关心的信息,询问他是否平安。她们都在他的世界里,扮演着重要而稳定的角色。可此刻,他看着这些信息,却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隔阂与疲惫。
他的灵魂,似乎有一部分被永远地留在了那片战火纷飞的土地上,留在了那个叫柳如烟的女人身边。
飞机开始下降,穿透云层,江城那熟悉而繁华的轮廓逐渐清晰。高楼林立,车水马龙,秩序井然。这是他一手打造的帝国,是他权力的中心,是他必须回归的“战场”。
当飞机平稳落地,舱门打开,一股熟悉又陌生的、属于大都市的、混合着汽车尾气和某种浮华气息的空气涌入鼻腔时,叶凡感到一阵强烈的恍惚与排斥。
踏上坚实的廊桥,早已等候在旁的助理和安保人员立刻迎了上来,恭敬地接过他简单的行李。通道外,甚至有闻讯赶来的财经记者试图捕捉他归来的镜头。
他重新披上了那身属于“叶凡”、属于“擎天资本总裁”的无形铠甲。脸上的疲惫与脆弱被迅速收敛,取而代之的是惯常的、令人捉摸不透的冷静与威严。他对助理的汇报微微颔首,对远处的镜头视若无睹,步伐沉稳地走向等候的专车。
一切似乎都回到了正轨。
只有他自己知道,有些东西,永远地改变了。
回到擎天塔顶层的办公室,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璀璨的城市夜景,象征着无上的权力与成功。苏雨墨很快便拿着文件进来,她敏锐地察觉到他身上某种难以言喻的变化,那不仅仅是因为长途旅行的疲惫,更像是一种……内在的、被抽离了什么重要部分后的沉寂。但她什么也没问,只是高效地汇报着工作,如同最精密的齿轮,完美地嵌入他暂时离开后依旧顺畅运转的机器中。
叶凡听着,偶尔给出指示,声音平稳,逻辑清晰。他甚至抽空回复了林晚晴的电话,语气温和,报了声平安。
他表现得无懈可击。
然而,当夜幕深沉,所有人都离去,他独自一人站在窗前时,那厚重的铠甲才悄然碎裂。巨大的玻璃映出他孤寂的身影,背后是万家灯火,眼前却只有那片金色的沙漠,那个简陋的石屋,和那双含泪决绝的眼睛。
他伸出手,指尖轻轻触碰冰冷的玻璃,仿佛想要触摸那个遥不可及的身影。
“如烟……”一声低不可闻的呼唤,消散在空旷奢华的办公室里,没有回音。
他带回了一条命,带回了一个确认的答案,也带回了一个永恒的、关于柳如烟的伤口。
这个伤口,不会流血,不会结痂,只会随着时间,深深地嵌入他的骨血,成为他灵魂的一部分。在每一个成功的瞬间,在每一个寂静的深夜,在每一次看到与沙漠、与救援、甚至与那抹倔强身影相似的幻影时,隐隐作痛。
他依旧是那个站在商业世界之巅的叶凡,但他的内心,从此留下了一片无法填补的、名为“遗憾”与“思念”的空洞,以及一道关于那个名为柳如烟的女子的、永久性伤口。
归途,是身体的回归,却是灵魂又一次更遥远的放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