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市中心医院,急救中心灯火通明,如同白昼,却散发着冰冷刺骨的气息。走廊里弥漫着消毒水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味,急促的脚步声、推床轮子与地面摩擦的声响、仪器规律的滴答声交织在一起,构成一幅与死神赛跑的紧张图景。
叶凡几乎是和救护车同时赶到医院的。他接到电话时,正在办公室里对着苏雨墨留下的那份关于楚灵儿项目的最终评估报告出神。电话那头,林晚晴助理带着哭腔的、语无伦次的叙述,像一盆冰水从他头顶浇下,瞬间冻结了他所有的思绪。他甚至来不及细想,身体已经先于意识行动,抓起车钥匙便冲了出去,一路风驰电掣,闯了不知多少个红灯。
当他冲到抢救室门口时,看到的正是林晚晴被医护人员从救护床上迅速转移至抢救推床的一幕。她脸上毫无血色,如同破碎的瓷娃娃,额角、脸颊、手臂上布满细小的玻璃划伤和骇人的淤青,鲜红的血液从她额发间不断渗出,染红了雪白的枕头。她双眼紧闭,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死亡的阴影,没有任何生命的气息。
那一刻,叶凡感觉自己的心脏仿佛也被那剧烈的撞击狠狠碾过,骤然停止跳动,随即是撕裂般的剧痛。他踉跄着上前,想要抓住她的手,却被护士迅速而坚定地拦住。
“家属请在外面等候!”护士的声音冷静而不容置疑,抢救室厚重的门在他面前“砰”地一声关上,亮起的红灯像一只充满不祥意味的眼睛,冷漠地注视着他。
时间,在抢救室外变得异常粘稠而缓慢。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叶凡背靠着冰冷的墙壁,缓缓滑坐在地上,双手插入发间,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他从未感到如此无力过。商场上翻云覆雨的能力,此刻在生死面前,显得如此渺小和可笑。
林晚晴助理断断续续的哭诉,拼凑出了事情的大概轮廓。是因为他……全都是因为他的犹豫,他的沉默,他那该死的无法厘清的情感!如果他当时能果决一点,哪怕是拒绝,或许她也不会被逼到如此绝境!
愧疚、自责、恐惧……如同无数只毒蚁,啃噬着他的五脏六腑。他想起林晚晴温柔的笑容,想起她默默的支持,想起她在别墅烛光下那绝望而勇敢的眼神……如果她真的……他这辈子都无法原谅自己!
不知过了多久,抢救室的门终于打开了。一位主治医生走了出来,神色凝重,口罩上方的眉眼间带着疲惫。
叶凡猛地站起身,因为起得太急,眼前一阵发黑,他强撑着冲过去,声音嘶哑:“医生,她怎么样?”
医生摘下口罩,露出严肃的脸:“你是患者家属?”
“我是……我是她……”叶凡喉咙梗塞,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定义自己和林晚晴的关系。
医生没有深究,直接切入主题,语气沉重:“情况非常不乐观。患者受到猛烈撞击,全身多处软组织挫伤和骨折,但这些都不是最关键的。最严重的是脑部损伤……”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如何表述,“颅内有多处出血点,虽然我们已经进行了紧急止血和降压处理,但部分脑组织因为撞击和缺氧,受到了不可逆的损伤。”
叶凡的心沉到了谷底,声音颤抖:“不可逆……是什么意思?”
“即使我们尽全力抢救,能够保住生命,”医生看着叶凡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而残酷,“患者苏醒的几率也相对较低。而且,即使出现奇迹,她能够醒来,也极有可能伴随严重的后遗症。”
“什么后遗症?”
“认知功能障碍,比如记忆力严重衰退,可能无法认出亲人;语言能力丧失或受损,无法正常交流;肢体运动功能也可能出现障碍,生活无法自理……甚至,可能长期处于植物状态。”医生的话语像一把把冰冷的凿子,狠狠凿在叶凡的心上,“换句话说,救回来,也大概率是一个……没有质量的生命。”
医生将一份文件递到叶凡面前,那是一份病危通知书和一份关于后续抢救方案及风险知情同意书。
“现在,需要您做一个决定。”医生的声音带着职业性的冷静,却蕴含着千钧重量,“是继续不计一切代价,使用所有可能的手段和药物,全力维持生命体征,但需要承担高昂的费用和患者可能终生卧床、意识不清的结果?还是……在情况进一步恶化时,采取相对保守的方案,减少患者的痛苦?”
这是一个抉择。
一个关乎生,却更关乎死与尊严的残酷抉择。
是将她强行留在这个充满痛苦回忆的世界,哪怕她可能永远无法再感知到爱与美好?还是……在死神已然逼近时,选择放手,让她或许能获得一种解脱?
叶凡拿着那份薄薄的文件,却感觉重如泰山,压得他几乎无法站立。他的手在剧烈地颤抖,纸张边缘被他捏得皱成一团。
林晚晴苍白的脸,父亲林国栋期盼又虚弱的脸,苏雨墨决绝离去的背影,柳如烟在战火中坚定的眼神……在他混乱的脑海中疯狂闪现。
他该怎么做?
谁能告诉他,他该怎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