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钟的指针划过第十四个小时,当窗外的天色已然大亮,阳光试图穿透医院走廊压抑的氛围时,那盏灼烧了所有人神经整整一夜的红色指示灯,终于,“啪”地一声,熄灭了。
那一瞬间,走廊里所有凝滞的空气仿佛都随之震动了一下。叶凡和苏雨墨几乎同时猛地站直了身体,一直紧握的手也无意识地分开了。两人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死死地钉在那扇缓缓开启的手术室大门上。
先走出来的是主刀医生陈景和教授。他显得极其疲惫,手术帽和口罩的边缘被汗水浸透,深绿色的手术服上带着无法忽视的褶皱,每一步都仿佛承载着千钧重负。然而,当他抬起头,迎上叶凡那几乎要将他吞噬的、混合着极致恐惧与微弱期盼的目光时,他那布满血丝的双眼里,却流露出了一丝难以掩饰的、如释重负的微光。
“叶先生……”陈教授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却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平静,“手术……成功了。”
成功了!
这三个字,如同天籁,又如同重锤,狠狠砸在叶凡的耳膜上。他身体剧烈地晃了一下,一股巨大的、几乎要将他冲垮的狂喜和虚脱感同时席卷而来。他下意识地伸手扶住墙壁,才勉强稳住身形。苏雨墨也长长地、无声地舒出了一口气,一直紧绷的肩膀终于放松了下来,这才感觉到因为长时间站立和紧张而带来的浑身酸痛。
“她……”叶凡的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急切地上前一步,“她现在怎么样?醒了吗?”
陈教授摆了摆手,示意他稍安勿躁。“生命体征已经基本稳定,血肿清除得很顺利,我们也按照方案对受损区域进行了精准刺激。但是……”他话锋一转,语气再次变得凝重,“叶先生,您要有心理准备。脑部创伤的恢复是一个非常漫长且充满不确定性的过程。手术成功,只是意味着她闯过了最危险的鬼门关,为她争取到了一个‘可能恢复’的机会,但绝不代表万事大吉。”
他斟酌着词语,继续说道:“患者目前还处于深度昏迷状态,需要送入IcU进行密切监护。至于她什么时候能醒,醒来后具体会是什么状况……现在谁都说不准。脑神经的损伤是极其复杂的,可能会留下各种各样的后遗症,从轻微的认知障碍到严重的功能丧失,都有可能。”
刚刚升起的喜悦被这番谨慎的话语瞬间冲淡了不少,但“生命体征稳定”这六个字,依然是此刻最能抚慰人心的消息。只要她还活着,只要还有心跳和呼吸,就比什么都重要。
“我能看看她吗?”叶凡恳求道。
“稍后转入IcU后,可以通过监控屏幕看一下。但暂时还不能进入探视,需要绝对的无菌环境和安静。”陈教授交代完,便在助手的陪同下离开,他需要立刻去休息,这场长达十余小时的高精度手术,耗尽了他所有精力。
很快,林晚晴被医护人员从手术室推了出来。她躺在移动病床上,身上插着各种各样的管子,头部被厚厚的纱布包裹着,只露出一张苍白到近乎透明的小脸,鼻子上罩着氧气面罩,胸口随着呼吸机微弱的起伏。她看起来那么脆弱,仿佛轻轻一碰就会碎裂。
叶凡和苏雨墨隔着一段距离,目光紧紧跟随着推床,直到她被安全送入IcU区域。透过IcU家属观察区的玻璃窗,他们能看到连接在林晚晴身上的各种监护仪器上,跳动着虽然微弱却相对平稳的数字和曲线。这无声的画面,比任何言语都更能让人安心。
接下来的几天,是焦灼而漫长的等待。叶凡几乎住在了医院,处理公司事务也全靠远程通讯。苏雨墨则肩负起了稳定擎天资本和苏氏集团内部运作的重任,只在每天固定的时间前来探望,带来一些必要的消息和替换叶凡片刻。
在术后的第五天,奇迹发生了。
当叶凡像往常一样,隔着玻璃窗凝视着病床上那个寂静的身影时,他忽然看到,林晚晴那一直紧闭的眼睫,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他几乎以为是自己眼花,屏住呼吸,凑得更近。紧接着,那长长的睫毛又颤动了几下,然后,缓缓地、艰难地,睁开了一条缝隙。
她醒了!
巨大的狂喜瞬间淹没了叶凡,他几乎是冲向了医生办公室。经过医生详细的检查,确认林晚晴确实脱离了深度昏迷状态,意识正在逐渐恢复。这无疑是康复道路上至关重要的一步。
然而,当林晚晴被转入普通病房,能够进行简单的交流和回应后,一个谁也没有预料到的、更为复杂和残酷的现实,缓缓浮出了水面。
她认得陪在她身边的叶凡。当叶凡握住她的手,轻声呼唤她的名字时,她会看着他,眼神有些迷茫和空洞,但嘴唇会微微颤动,似乎想努力回应。她甚至记得一些关于晴空资本的基本情况,当助理前来汇报一些紧急公务时,她能给出模糊却大致正确的指示。
但是,她似乎……忘记了一些至关重要的人和事。
比如,当苏雨墨前来探望,带着鲜花和关心站在她床边时,林晚晴只是用那种陌生的、带着一丝警惕和疏离的眼神看着她,然后转向叶凡,小声地问:“叶凡,这位小姐是……?”
苏雨墨当场愣住,手中的花束几乎脱手。叶凡也愕然,他试图解释:“晚晴,这是雨墨,苏雨墨啊,你不记得了吗?”
林晚晴蹙起秀气的眉毛,努力思索了片刻,最终还是茫然地摇了摇头,眼神纯净得像一个初生的婴儿,带着对未知的些许不安。
起初,他们以为这只是刚苏醒后的意识混沌。但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情况并未改善。她记得叶凡,记得父亲(虽然对父亲病重的细节记忆模糊),记得晴空资本的大概,却独独忘记了苏雨墨这个人,以及与苏雨墨相关的所有事情,包括那场让她心碎的、目睹“求婚”的场景。她也完全忘记了远在中东的柳如烟,以及与之相关的所有纠葛。那些曾让她痛苦不堪、最终导致崩溃的情感漩涡,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从她的大脑中彻底抹去了。
经过神经内科和精神科专家的联合会诊,最终的诊断结果出来了——**选择性失忆症**。
这是由于严重的脑部创伤和心理巨大应激(车祸前后的极度绝望)共同作用,导致大脑的一种自我保护机制。她潜意识地选择性地封闭和遗忘了那些给她带来最剧烈痛苦和冲突的记忆模块,只保留了相对平静或她能承受的部分。
手术成功了,她奇迹般地生还了。
但她不再是从前那个承载着太多情感重负、在爱与责任间痛苦挣扎的林晚晴了。
她记得这个世界,记得她的事业,记得她依赖的叶凡。
却独独忘记了,那些让她心碎、让她嫉妒、让她陷入绝望的……女人,和与之相关的所有痛楚。
叶凡站在病房外,看着里面正安静地由护士喂着流食的林晚晴,她的眼神清澈,甚至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懵懂的平静。他心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有为她活下来的无尽庆幸,有对她失去部分记忆的痛惜,也有一种……诡异的、仿佛命运弄人般的荒谬感。
她忘记了。
忘记了让她崩溃的根源。
这究竟是上天的残忍,还是一种别样的……仁慈?
而他和苏雨墨,又该如何面对这个忘记了“情敌”、也忘记了所有相关痛苦的、全新的林晚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