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丞相府的灯笼在风里轻轻摇曳,映得青石板路上一片明明灭灭。苏瑶踏着廊下的月光回院,春桃跟在身后,脸上难掩兴奋:“小姐,您瞧柳姨娘那副模样,脸都白成纸了!还有苏柔,吓得连大气都不敢喘,真是大快人心!”
苏瑶抬手推开雕花木门,淡淡道:“不过是禁足罢了,算不得什么。”
春桃端来温热的茶水,凑近了些:“可这是老爷下的令啊!柳姨娘被关在院里,看她还怎么兴风作浪。”
“关得住人,关不住心。”苏瑶接过茶盏,指尖触到温热的瓷壁,“你以为柳姨娘真的会甘心被禁足吗?她在父亲面前经营了这么多年的温顺贤淑,绝不会就此……。”
正说着,院外忽然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守夜的婆子隔着门禀道:“大小姐,是柳姨娘院里的翠儿,说有东西要交给您。”
春桃顿时皱眉:“这个时候来送东西?准没好事儿!”
苏瑶眸色微沉:“让她进来吧。”
翠儿提着食盒走进来,脸上堆着不自然的笑:“大小姐,这是我家姨娘让奴婢送来的点心,说是……说是给您赔个不是。”她说话时眼神躲闪,不敢直视苏瑶。
苏瑶瞥了眼食盒,嘴角勾起一抹冷峭:“柳姨娘有心了。只是我刚用过晚膳,怕是无福消受。春桃,赏翠儿二两银子,让她回去复命吧。”
翠儿没想到苏瑶连食盒都没打开,顿时急了:“大小姐,这点心是我家姨娘亲手做的,您就尝一口吧……”
“不必了。”苏瑶打断她,语气陡然转厉,“回去告诉柳姨娘,安分守己待在院里,比什么都强。若再耍些小聪明,休怪我不顾及体面。”
翠儿被她眼中的寒意慑住,慌忙福了福身,提着食盒匆匆离去。春桃看着她的背影啐了一口:“这个柳姨娘肯定没安好心!说不定在点心里加了什么东西呢!”
苏瑶走到窗边,望着柳姨娘居住的凝香院方向。那里此刻一片漆黑,只有廊下挂着两盏孤零零的灯笼,倒像是困兽的眼睛。
“她不会这么快动手,这么光明正大的送点心要是我出事了她也好不到哪里去。”苏瑶缓缓道,“禁足的旨意是父亲下的,她现在最要紧的是挽回父亲的心。送点心不过是试探,看看我会不会乘胜追击。”
“那我们怎么办?”春桃问道。
“按兵不动。”苏瑶转身坐下,“管家那边还在清点柳家侵吞的财产,等所有账目算清,才是真正收网的时候。”
次日清晨,苏瑶刚起身梳洗,就听见前院传来一阵喧哗。春桃从外面回来,脸色有些凝重:“小姐,出事了!王掌柜在柴房里自尽了!”
苏瑶握着梳子的手猛地一顿:“自尽!什么时候的事?”
“今早管家去提人,发现他已经吊在房梁上了。”春桃急道,“现在府里都在传,说是王掌柜畏罪自杀,可……可这也太巧了!”
苏瑶放下梳子,眸色骤冷:“不是巧合,是有人杀人灭口。”王掌柜是柳姨娘贪墨的关键人证,他一死,很多事情就死无对证了。
“定是柳姨娘干的!”春桃气得发抖,“她被禁足还能指挥人,这府里到底有多少她的眼线?”
“能在管家眼皮子底下动手,绝非易事。”苏瑶起身披上外衣,“走,去柴房看看。”
柴房里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王掌柜的尸体已经被抬了下来,脖子上一道深深的勒痕,面色青紫。管家蹲在地上查看,见苏瑶进来,连忙起身:“大小姐,老奴失职!”
“不关你的事。”苏瑶看向尸体,“身上还有其他伤口吗?”
管家摇头:“看着像是上吊自尽,但……”他压低声音,“老奴刚才检查时,发现他指甲缝里有木屑,可房梁上的绳子是新换的,根本没有磨损的痕迹。”
苏瑶心中一凛。这就说明,王掌柜死前曾剧烈挣扎过,绝非自尽这么简单。
“谁是昨晚看守柴房的人?”苏瑶问道。
“是两个新来的小厮。”管家答道,“老奴这就去把他们叫来!”
两个小厮被带进来时脸色惨白,浑身发抖。其中一个结结巴巴地说:“昨晚……昨晚我们守在门口,没听见任何动静啊……”
“真的什么都没看见?”苏瑶步步紧逼,“柴房的锁是何时被打开的?你们有没有离开过?”
另一个小厮忽然“扑通”跪下:“大小姐饶命!我们……我们半夜时被人用迷香熏晕了,醒来时什么都不记得了!”
“迷香?”苏瑶看向管家,“查过了吗?”
“查了,柴房门口确实有淡淡的异香。”管家沉声道,“是宫里特供的安息香,寻常人家根本得不到。”
苏瑶心头一震。安息香只有份例的妃嫔才能领用,柳姨娘的兄长在太医院当差,说不定能弄到。但她被禁足,怎么把香送到柴房?
正思忖间,忽然有丫鬟来报:“大小姐,老爷让您去书房一趟。”
苏瑶走进书房时,苏哲明正背着手站在窗前,脸色阴沉得可怕。柳姨娘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双眼红肿,脸上犹带泪痕,见苏瑶进来,连忙起身想行礼,却被苏宏远冷冷喝止:“坐着!”
她委屈地低下头,眼泪又簌簌地掉了下来。
“瑶儿,王掌柜的事你听说了?”苏哲明转过身,语气带着不易察觉的疲惫。
“女儿刚从柴房过来。”苏瑶坦然道,“王掌柜并非自尽,是被人谋害的。”
“谋害?”苏哲明皱眉,“府里守卫森严,谁有这么大的胆子?”
“父亲忘了?”苏瑶看向柳姨娘,“安息香可不是谁都能弄到的。”
柳姨娘猛地抬头,泪眼婆娑地望着苏哲明:“老爷,妾身没有!妾身被禁足在院里,连门都出不去,怎么可能去害王掌柜?”
“你的兄长在太医院任职,要弄些安息香,很难吗?”苏瑶步步紧逼,“至于谁动手,府里你的心腹可不少。”
“你血口喷人!”柳姨娘激动地站起来,“苏瑶,你是不是觉得把我拉下水,就能独占丞相府?我告诉你,没那么容易!”
“够了!”苏哲明怒喝一声,两人顿时噤声。他揉了揉眉心,沉声道,“此事没有证据,休要再提。王掌柜已死,就按畏罪自杀处置吧。”
苏瑶没想到父亲竟会如此处置,心中一凉:“父亲!王掌柜是关键人证,他一死,柳家侵吞财产的事就少了最重要的佐证……”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苏宏远打断她,“管家已经查清了账目,柳家该还的一分都不能少。至于王掌柜的死,我会让人暗中调查,你就别再插手了。”
他语气里的疲惫和不耐,让苏瑶瞬间明白过来。父亲不是不怀疑柳姨娘,只是不愿再深究。毕竟柳姨娘陪在他身边多年,王掌柜死了,或许对所有人都是解脱。
“女儿明白了。”苏瑶垂下眼眸,掩去眸中的失望,“只是女儿还有一事禀报。柳家不仅侵吞铺子的财产,还在母亲留下的田庄上动了手脚,将上好的良田换成了贫瘠之地。”
柳姨娘脸色骤变:“你胡说!”
“是不是胡说,父亲派人去查便知。”苏瑶呈上管家刚送来的田庄账册,“这些是近三年的田契和收成记录,对比之下,一目了然。”
苏哲明接过账册,越看脸色越沉。田庄是苏瑶母亲的陪嫁,也是丞相府重要的进项,柳家竟敢连这个都敢动,简直是触及了他的底线。
“柳氏!”苏哲明猛地将账册摔在桌上,“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柳姨娘瘫坐在椅子上,嘴唇哆嗦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没想到苏瑶竟然连田庄的事都查出来了,那是她最隐秘的一笔贪墨,本以为神不知鬼不觉。
“父亲,”苏瑶适时开口,“田庄的收成关系到府里的用度,若不尽快换回良田,明年怕是要减产大半。”
苏哲明深吸一口气,眼中闪过一丝决绝:“来人,去柳家!让他们三日内将良田换回,再交出五千两银子作为赔偿!若敢拖延,休怪我不念旧情!”
门外的小厮领命而去。柳姨娘瘫在椅子上,面如死灰。她知道,这次是真的回天乏术了。
苏瑶看着她失魂落魄的样子,心中没有半分快意。这不过是拿回属于母亲的东西,是柳姨娘咎由自取。
离开书房时,天色已经放晴。阳光透过云层洒下来,照在庭院里的石榴树上,红得耀眼。春桃跟在后面,忍不住道:“小姐,这下柳家该元气大伤了吧?”
“伤筋动骨,却未必能断了根基。”苏瑶道,“柳家在京城经营多年,不会这么容易垮掉。而且……”她顿了顿,看向廊下侍立的丫鬟婆子,“府里的眼线,也该清一清了。”
回到院中,苏瑶立刻让人将昨晚看守柴房的两个小厮带来。两人依旧吓得瑟瑟发抖,跪在地上不敢抬头。
“我知道你们是被人胁迫的。”苏瑶开门见山,“说出是谁指使你们用迷香,我可以饶你们一次。”
小厮们对视一眼,其中一个咬了咬牙:“大小姐,是……是苏柔小姐身边的秋莲,她给了我们五十两银子,让我们在半夜假装被迷晕……”
“果然是她。”苏瑶并不意外。苏柔看似柔弱,实则心思歹毒,比起柳姨娘的阴狠,更多了几分伪装的天真。
“那王掌柜是怎么死的?”苏瑶追问。
“我们不知道……”小厮连忙道,“我们被迷晕前,看到一个穿黑衣的人影进了柴房,等我们醒来时,王掌柜就已经……”
苏瑶挥了挥手,让他们下去。春桃不解道:“小姐,您就这么放他们走了?”
“留着还有用。”苏瑶走到桌边,拿起笔在纸上写了几个字,“你把这封信交给张管家,让他按上面说的做。”
春桃接过信纸,只见上面写着几个名字,都是府里各个院落的管事,其中不少是柳姨娘的心腹。她眼睛一亮:“小姐是想……”
“釜底抽薪。”苏瑶放下笔,“柳姨娘被禁足,苏柔势单力薄,现在正是清理门户的好时机。”
接下来的几日,丞相府表面平静,暗地里却暗流涌动。管家按照苏瑶的吩咐,以查账为由,将几个柳姨娘的心腹管事逐个拿下,或贬或罚,很快就换上了自己人。
凝香院里,柳姨娘看着空荡荡的院子,气得将桌上的茶盏摔得粉碎。翠儿跪在地上哭道:“姨娘,大小姐把周管事和李嬷嬷都打发了,现在院里连个跑腿的都难找……”
“废物!都是废物!”柳姨娘捂着胸口咳嗽起来,“老爷呢?他就任由苏瑶这么折腾?”
“老爷这几日都在书房宿着,连早膳都没过来用……”翠儿低声道。
柳姨娘眼中闪过一丝怨毒:“好,好一个苏瑶!我倒要看看,没有了父亲的宠爱,你还能得意多久!”
她忽然转向翠儿,压低声音:“去,想办法把这个交给三皇子府的人。告诉他们,我有苏瑶私通外男的证据,让他们……”
话音未落,院外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苏哲明带着管家走了进来,脸色铁青:“柳氏,你又在搞什么鬼?”
柳姨娘吓得连忙将手里的纸条藏起来,强笑道:“老爷,您怎么来了?妾身正想您呢……”
“别装了!”苏哲明将一封密信扔在她面前,“你竟敢勾结三皇子,污蔑瑶儿?!”
柳姨娘看着密信上的字迹,瞬间面如死灰。那是她写给三皇子的信,里面编造了苏瑶与外男私会的谎言,想借三皇子的手毁掉苏瑶的名声。
“老爷,妾身没有……”她还想辩解,却被苏哲明冷冷打断。
“够了!”苏哲明指着她,气得浑身发抖,“我念在你伺候我多年的份上,本想饶你一次,你却不知悔改,竟敢勾结皇子陷害嫡女!从今日起,你不再是丞相府的姨娘,贬为庶奴,迁至柴房居住!”
柳姨娘尖叫一声,瘫倒在地:“不!老爷!我错了!求您再给我一次机会……”
苏哲明却看都不看她一眼,转身离去。管家挥了挥手,两个粗使婆子立刻上前,拖着哭喊不止的柳姨娘往外走。
苏瑶站在院墙上,将这一切看得清清楚楚。她知道,这封密信是张管家在查抄柳姨娘心腹时找到的,也是她特意让人送到父亲手里的。
斩草,必须除根。
春桃站在她身后,轻声道:“小姐,都结束了。”
苏瑶望着天边掠过的雁群,轻轻摇头。
这不是结束,只是开始。柳姨娘倒了,还有三皇子,还有那些在前世推波助澜的人。她抬起手,阳光从指缝间漏下来,暖得有些发烫。
“春桃,去备些纸钱。”苏瑶缓缓道,“明日,我要去给母亲上坟。”
她要告诉母亲,那些欠了她们母女的,她会一点一点,全部讨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