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柔被送往静心庵的消息,像一阵风似的掠过京城,先前围绕着慈安堂的喧嚣渐渐淡了。丞相府里少了苏柔的哭闹与算计,连空气都仿佛清爽了几分。苏瑶站在窗前,望着庭院里被风吹得轻轻摇曳的玉兰枝,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的绣纹——那是她前几日趁着空闲,亲手绣的缠枝莲,针脚细密,透着几分安稳的暖意。
“小姐,这是城南锦绣阁送来的账目,还有城西那家胭脂铺的月例清单。”春桃端着个乌木托盘走进来,托盘上叠着几本薄薄的账簿,“王掌柜和李掌柜说,要是您得空了,想去铺子里看看也行,他们把新到的料子和胭脂样品都留着呢。”
苏瑶转过身,接过账簿随手翻了翻。锦绣阁和胭脂铺是娘亲当年留下的产业,前世她被后宅的琐碎和对萧允的痴念缠得昏头转向,根本没心思管这些,任由底下人糊弄,最后几乎赔得底朝天。这一世她重新接手时,铺子早已没了往日的景气,亏空了不少,是她前段时间一点点清账目、换人手、改规矩,才慢慢盘活的。
“前几日被慈安堂和宫里的事绊着,倒是把铺子的事搁下了。”苏瑶合上账簿,指尖在“锦绣阁”三个字上顿了顿,“吃过晌午饭,咱们去锦绣阁看看吧。”
春桃眼睛一亮:“哎!奴婢这就去吩咐厨房,早些备饭!”她跟着苏瑶这些日子,最知道自家小姐对这些铺子上心——不只是为了守住夫人的念想,更是为了攒下真正属于自己的底气,不像从前,手里攥着的不过是丞相府嫡女的虚名。
晌午的阳光暖融融的,透过雕花木窗洒在桌案上。苏瑶简单吃了几口饭,换了身素色的湖蓝布裙,又用一支碧玉簪把头发松松挽起,瞧着倒像个寻常的大家闺秀,少了几分在府里的拘谨,多了些利落。
“小姐这样穿好看,比穿那些绫罗绸缎自在多了。”春桃帮她理了理裙摆,笑着打趣,“待会儿到了铺子里,说不定还能听见伙计们说悄悄话呢——他们准认不出您。”
苏瑶被她逗得弯了弯眼:“认不出才好,正好听听他们私下里怎么管理铺子的事。我倒要看看我一段时间不盯着铺子那边他们会不会动手脚。”
马车没走正门,从丞相府的侧门悄悄出去的。车轮碾过青石板路,发出“轱辘轱辘”的轻响,比那日从摄政王府回来时安稳了太多。苏瑶掀开轿帘一角,看街旁的小贩吆喝着卖糖葫芦,看妇人牵着孩子从布庄里出来,手里拎着刚扯的新布,心里竟生出一种久违的踏实感——这才是她想要的日子,没有算计,没有争斗,守着自己的小日子,安稳度日。
“小姐,快到了。”春桃轻声提醒。
苏瑶放下轿帘,定了定神。马车在锦绣阁后门停下,早有个穿着灰布短打的小伙计候在那儿,见了马车连忙迎上来:“是大小姐来了?王掌柜特意吩咐了,让小的在这儿等着。”这小伙计是苏瑶后来提拔的,名叫石头,手脚勤快,嘴也严实。
“嗯,王掌柜在铺子里?”苏瑶下了马车,跟着石头往后院走。
“在呢,一早就在核对新到的那批苏绣料子,说等您来了过目。”石头一边引路,一边絮絮叨叨地说,“大小姐您是不知道,自打您改了规矩,让咱们把上好的料子摆到前柜,不再只给那些达官贵人留着,铺子里的生意好太多了!昨天还有个城南的绣娘来订料子,说要给自家女儿做嫁妆,挑了块水红色的软缎,笑得合不拢嘴呢。”
苏瑶听着,嘴角不自觉地扬起来。她当初接手锦绣阁时,就发现老规矩太死板——好料子都藏在后柜,只招待那些有头有脸的客人,寻常百姓就算拿着银子来,也只能买些次等货。可京城再大,达官贵人就那么些,真正能撑起生意的,还是那些寻常人家。她索性改了规矩,不管是谁来,只要肯花钱,就能挑最好的料子,还特意开辟了一块地方,摆些平价的素布,供那些家境普通的百姓来买。
“倒是委屈王掌柜了,起初他还不赞成我这么改。”苏瑶笑着道。王掌柜是跟着娘亲的老人,做事本分,就是思想老派,当初她提出改规矩时,王掌柜急得直搓手,说怕得罪了那些老主顾。
“哪儿能委屈啊!”石头连忙摆手,“王掌柜现在逢人就夸大小姐有主意呢!说要不是您,咱们锦绣阁还陷在死胡同里呢。前儿个他还跟小的说,等这个月结账了,要请伙计们去街口的小酒馆喝两杯,算是沾了大小姐的光。”
说话间,已经到了后院的正屋。王掌柜正戴着老花镜,趴在桌案上翻账本,听见脚步声抬起头,见是苏瑶,连忙起身行礼:“大小姐来了。”
“王掌柜不必多礼。”苏瑶扶了他一把,“我就是来看看,不用特意招呼。”
“您瞧,这是新到的苏绣料子,苏州那边刚送过来的,针脚细得很。”王掌柜指着桌案上堆着的几匹料子,眼里带着几分得意,“我特意让人挑了些清淡的花色,想着入了夏,姑娘们都爱穿素净些的,准能好卖。”
苏瑶拿起一匹月白色的料子,指尖拂过上面绣着的淡紫色兰草,确实是好手艺——线脚藏得极深,摸上去滑溜溜的,贴在皮肤上也不扎人。她前世在宫里见惯了贡品,也知道这料子就算比不上宫里的贡品,在京城的铺子里也算是顶尖的了。
“确实不错。”苏瑶点点头,“定价别太高,比寻常的苏绣料子贵一成就行。另外,挑几匹颜色鲜亮些的,送到摄政王府去——就说是铺子新到的料子,给王府的女眷们添件衣裳。”
王掌柜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连忙应道:“哎!小的这就去办。”他虽在铺子里待着,却也听说过前几日慈安堂的事,知道摄政王帮了大小姐的忙,送些料子过去,也算是份心意。
春桃在一旁帮腔:“王掌柜可得挑仔细了,别拿那些次等的充数——摄政王殿下那样的人物,眼尖着呢。”
“那是自然!”王掌柜拍着胸脯保证,“我亲自去挑,保准挑最好的!”
正说着,前铺忽然传来一阵吵嚷声,隐约能听见伙计的声音:“这位夫人,您不能这样啊!这料子您都剪了,哪有不买的道理?”
王掌柜脸色一沉:“怎么回事?前铺吵什么?”
石头连忙道:“小的去看看!”说着就往外跑。
苏瑶皱了皱眉:“去瞧瞧吧。”
三人跟着往前面走,还没到铺子里,就听见一个尖利的女声在嚷嚷:“什么叫我剪了就得买?你们这料子看着光鲜,摸着手感糙得很,说不定是掺了假的!我不买怎么了?难道你们还想强买强卖不成?”
苏瑶走到屏风后,隔着缝隙往外看——只见一个穿着杏色绸裙的妇人正叉着腰,站在柜台前,旁边还跟着个小丫鬟。柜台前的伙计急得脸通红,手里拿着一匹被剪了个口子的粉色料子,正是刚才王掌柜说的新到的苏绣料子。
“夫人,话不能这么说啊!”伙计急道,“这料子是苏州来的正经苏绣,您刚才自己摸了又摸,说看着喜欢,让小的给您剪三尺做个帕子,小的才剪的。现在剪完了您又说不要,这料子剪了口子,别人也没法买了啊!”
“我说是正经苏绣就是了?谁知道你们是不是拿普通的料子糊弄人!”那妇人翻了个白眼,语气更横了,“我告诉你们,我可是吏部侍郎家的夫人,你们要是敢拦我,我就让我家大人来砸了你们这破铺子!”
王掌柜气得脸都白了,刚要上前理论,却被苏瑶拉住了。
“大小姐?”王掌柜不解地看着她。
苏瑶摇了摇头,低声道:“先看看。”她认得这妇人,是吏部侍郎张大人的夫人——张大人是三皇子萧珩的人,前几日慈安堂的事,张大人还上了奏折帮萧珩说话,说苏瑶是故意诬陷三皇子。这妇人现在来闹,怕是没那么简单。
只见那妇人说完,转身就要走,小丫鬟连忙跟上。
“夫人留步。”苏瑶从屏风后走了出去,声音清淡,却带着几分不容置疑的威严。
张夫人回头看见苏瑶,愣了一下——她没见过苏瑶,只觉得这姑娘穿着寻常布裙,却气度不凡,不像铺子里的伙计。
“你是谁?”张夫人警惕地问。
“我是这家铺子的东家。”苏瑶走到柜台前,拿起那匹被剪了的料子,指尖拂过剪口,“夫人说这料子掺了假,不知是哪里掺了假?是线色不对,还是针脚不匀?”
张夫人上下打量了苏瑶一番,见她年纪轻轻,心里便有了底气,哼了一声:“我说是假的就是假的!难道我一个侍郎夫人,还能骗你们这小破铺子不成?”
“夫人说笑了。”苏瑶淡淡一笑,语气却冷了几分,“锦绣阁在京城开了二十多年,靠的就是诚信二字。若是料子有假,不用夫人说,我自会把铺子关了。可这料子是正经苏州绣娘绣的,每一匹都有苏州那边的印记,夫人要是不信,我可以让人去取进货的单据,或者咱们现在就去苏州会馆,请那边的掌柜来验——只是不知道,到时候若是验出料子是真的,夫人该怎么说?”
她说着,指了指料子边角处一个极淡的朱红色印记——那是苏州最大的绣坊“锦绣坊”的印记,只有真正的苏绣料子才有。
张夫人的眼神闪了闪,她哪里懂什么印记,不过是想找茬罢了。刚才她路过锦绣阁,想起自家大人说苏瑶是丞相府的嫡女,这铺子又是苏家的产业,便想着来闹一场,给苏瑶添添堵,顺便捞点好处。
“就算印记是真的,我就是不喜欢了,不想买了,你能奈我何?”张夫人强撑着道,“不过是几尺料子,值不了几个钱,你们至于这么斤斤计较吗?”
“夫人说得是,几尺料子确实值不了几个钱。”苏瑶拿起料子,轻轻叠好,“但这不是钱的事,是规矩的事。铺子里的规矩,剪了料子就得买,不管是达官贵人,还是寻常百姓,都一样。若是今天夫人不买,往后别人都学着来,剪了料子就走,那这铺子也不用开了。”
她顿了顿,抬眼看向张夫人,眼神清亮却带着锋芒:“夫人是吏部侍郎家的夫人,想必比我们更懂规矩。若是因为这点小事,坏了侍郎大人的名声,倒是不值当了。”
张夫人被她噎得说不出话来——她最看重的就是“侍郎夫人”这个名头,要是传出去说她在铺子里耍赖,不肯买剪了的料子,丢的可是她和张大人的脸。
“你……你这姑娘牙尖嘴利的!”张夫人气呼呼地瞪着苏瑶,“不就是几尺料子吗?我买了!多少钱?”
“承惠,一两银子。”伙计连忙报了价。这苏绣料子本就贵,一尺要三钱银子,三尺正好九钱,苏瑶让伙计报一两,也算是给她留了点面子——没按规矩多要赔偿。
张夫人咬了咬牙,从丫鬟手里拿过钱袋,掏出一两银子扔在柜台上,“啪”的一声,带着几分泄愤的意思。
“给你!”张夫人哼了一声,转身就走,走了两步又回头瞪了苏瑶一眼,“你给我等着!”
苏瑶没理她,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口,才转头对伙计道:“把料子包好,给夫人送过去——就说是我送的,不用她拿了。”
伙计愣了一下:“大小姐?”
“去吧。”苏瑶点头,“她虽来闹事,但毕竟付了钱,礼数不能少。”她知道张夫人不会善罢甘休,但现在还不是跟她计较的时候——张大人是萧珩的人,她若是把事情闹大,反倒会让萧珩抓住把柄,说她仗势欺人。
王掌柜在一旁看得心服口服:“大小姐,还是您有办法。刚才我差点就跟她吵起来了,幸好您拦住了我。”
“王掌柜别急,这种事往后说不定还会有。”苏瑶把银子递给伙计,“收好吧。往后再遇到有人来闹事,先别跟他们吵,稳住他们,派人去丞相府报信就行。”她知道,苏柔被送走了,萧珩肯定不会善罢甘休,说不定还会让人来给她使绊子——锦绣阁和胭脂铺是她的软肋,他们自然会从这里下手。
“哎,小的记住了。”伙计连忙应道。
正说着,石头匆匆跑了进来,手里拿着个小纸条:“大小姐,王掌柜,摄政王府派人来了,说是给您送东西的,就在后门呢。”
苏瑶愣了一下——她刚让人送料子去摄政王府,楚墨怎么就派人来了?
“请他到后院来。”苏瑶道。
石头应声而去,没过多久,就领着一个穿着王府侍卫服饰的年轻男子走进来。那男子见了苏瑶,连忙行礼:“属下参见苏大小姐。”
“不必多礼。”苏瑶道,“不知王爷让你送什么东西来?”
侍卫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巧的木盒,递了过来:“王爷说,前几日大小姐在慈安堂受了惊,这是王爷让人寻来的安神香,让大小姐晚上点上,能睡个好觉。”
苏瑶接过木盒,触手温热,打开一看,里面放着几支细长的香,颜色是淡淡的乳黄色,凑近了闻,有一股淡淡的桂花香,闻着让人心里安宁。她想起前几日在摄政王府,楚墨说“只求你平安就好”,心里不由得一暖。
“替我多谢王爷。”苏瑶合上木盒,“劳烦你跑一趟了。”
“属下不敢。”侍卫道,“王爷还说,若是大小姐在铺子里遇到什么麻烦,不必客气,派人去王府说一声就行。”
苏瑶心中一动——楚墨倒是消息灵通,知道她在铺子里可能会遇到麻烦。她点了点头:“我知道了,多谢王爷关心。”
侍卫又行了一礼,便转身离开了。
春桃凑过来,看着木盒里的安神香,笑着道:“摄政王殿下对小姐可真好,连安神香都想着给您送。”
苏瑶瞥了她一眼,没说话,心里却有些复杂。她知道楚墨对她好,可这份好太沉重了——他是摄政王,权倾朝野,而她是丞相府的嫡女,身处旋涡之中,他们之间隔着太多的东西,不能轻易靠近。
“大小姐,咱们接下来去胭脂铺看看吗?”王掌柜见她愣神,轻声问道。
“去看看吧。”苏瑶收起木盒,把它交给春桃收好,“正好看看新到的胭脂怎么样。”
从锦绣阁出来,往城西走不远就是胭脂铺。这胭脂铺比锦绣阁小些,却收拾得干净雅致,门口挂着个小小的牌匾,写着“凝香阁”三个字,是娘亲当年亲笔题的。
刚走到门口,就见一个穿着浅绿色衣裙的小姑娘正站在门口徘徊,手里捏着个小布包,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这不是林姑娘吗?”春桃认出了她,“她是隔壁裁缝铺林掌柜的女儿,前几日还来买过胭脂呢。”
苏瑶走上前,笑着问道:“姑娘是来买胭脂的吗?怎么不进去?”
林姑娘吓了一跳,回头看见苏瑶,脸一下子红了,低下头小声道:“我……我是来换胭脂的。”
“换胭脂?”苏瑶挑眉,“是胭脂有什么问题吗?”
“不是不是!”林姑娘连忙摆手,“胭脂很好,是我……是我自己的问题。我前几日买了一盒桃花色的胭脂,回去试了试,觉得颜色太艳了,我娘说不适合我,让我来问问能不能换一盒淡点的……”她说着,声音越来越小,显然是怕铺子里不肯换。
“当然可以换。”苏瑶笑着道,“你跟我进来吧,看看有没有喜欢的颜色。”
林姑娘眼睛一亮,连忙跟上:“谢谢姑娘!”
铺子里的掌柜是个姓刘的婆子,也是苏瑶后来换的,做事麻利,对客人也和气。见苏瑶进来,连忙迎上来:“大小姐来了。”
“刘掌柜,这位姑娘想换一盒胭脂,你把新到的那批淡色的胭脂拿出来让她挑挑。”苏瑶道。
“好的大小姐”刘掌柜说着就走向后面去换胭脂去了。走了一半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对了这位小姐您还需要些什么我一并给您拿过来。”
林姑娘听她这么说连忙摆手“不……不用了刘掌柜我就要胭脂就好了。”
过了一会儿后刘掌柜拿了许多不同的胭脂出来“我想着怕淡色的姑娘相不中就拿了所有的款式出来给姑娘看看,林姑娘你看看什么胭脂适合。”
苏瑶见着刘掌柜这般会做生意不由在一旁点点头的看着春桃,春桃见她这般便知她心中自然是满意这个刘掌柜的。林姑娘挑了一个适合自己的胭脂走了以后苏瑶脑海中突然冒出一个想法“刘掌柜我觉得我们这个胭脂铺可以改一改。”
刘掌柜听她这么说还以为是自己有哪里做的不好的地方连忙跪下请罪“小姐若是觉得我有什么做的不好的地方尽管说出来,我实在不知错在哪儿。”
苏瑶见她这般和春桃相视一笑后连忙扶起刘掌柜“刘掌柜快快请起,您是跟着我娘亲的老人了你做事我放心没有什么错的,我说的改一改是我们可以多打磨一些镜子找木匠做成加长版的梳妆台的样子,然后不胭脂摆在上面这样来买胭脂的客人就可以在店子试用胭脂是否适合自己,就不用跑来跑去的换胭脂了。”
“我觉得小姐这个主意可以”刘掌柜马上就拿来一张纸将苏瑶所说的写下来。随即马上招呼人来“灵石,你来照小姐说的这些画一张图纸。画出来的时候你拿给我,我再交给小姐给她看看是不是那个样子我们再交给李木匠做成品。”刘掌柜越说越激动“若是成了我们家的胭脂铺将会是京城第一家这样的胭脂铺到时候生意可就火爆了!!!”
苏瑶巡视完小部分店铺便回府了。
若是能一直这样平平淡淡的过日子就好了,可惜我已经牵扯了太多事情了没办法平平淡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