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门帘一动,一个小太监探头进来:“顾谙达那边传话儿了,安神茶可以呈上。”
“嗒。”
令窈指尖拨动的算盘珠骤然定住:“知道了,这就准备。”
小太监打了个千儿,迅速退去。
栖芷已将温在蒸屉里的粉彩葫芦纹碗小心捧出,稳稳放入茶盘,看向令窈:“验吧。”
令窈拿了钥匙打开一个小柜子,里面三层每层一个长匣,匣内十根银签子,她拿出含雪常用的那套,捻了根银签子按照规矩验了验。
这些流程虽然含雪没教,但也是看惯的,早就在心里轻车熟路了,一套做下来细致谨慎。
验毕,令窈将银签用备好的素绢擦净,放回匣中锁好。随后双手稳稳托起茶盘,步履沉稳地走出御茶房。
室外天色已彻底沉入靛蓝的暮色中,唯西天尽头尚余一抹残霞的暗红。廊下,一盏盏宫灯次第点亮,昏黄的光晕一团团地洒落在地面。
令窈的心跳随着靠近乾清宫而逐渐加速,但她牢记着素日所受的教导,步履依旧竭力保持着均衡的频率,落脚无声。
离乾清宫正殿越近,那煌煌灯火投射出的明亮与庄严便愈发具有压迫感。
殿宇巍峨的轮廓在夜色中被灯火勾勒得如同蛰伏的巨兽。廊下十步一哨的小太监,如同凝固的石像,垂手肃立,鸦雀无声。
还未至近前,便见殿门前的丹陛处光影晃动。梁九功正与御膳房总管塔布鼐低语着什么,仿佛是在指挥撤去晚膳残席。
一排排小太监捧着食盒鱼贯而出,动作轻巧迅捷。
沁霜伫立在丹陛一侧的阴影里,身姿挺拔,目光紧紧追随着每一个撤出食盒的细节,那份疲惫与隐忍的怒意在她紧绷的侧脸上清晰可辨。
令窈稳了稳心神,快步走上丹陛,恭敬地在距离梁九功身后半步处停下,微微垂首,双手高擎着托盘:“梁谙达,安神茶备妥了。”
梁九功闻声回头,伸手正准备接过茶盘。
恰在此时,鹅黄帘子一动,顾问行迈了出来。
梁九功立刻脸上带笑,身体微侧,恭敬唤道:“师父,安神茶到了。”
那姿态带着徒弟的恭谨,也透着几分亲近。
顾问行嗯了一声,目光落在令窈身上,令窈垂着头,把托盘高高举起,不敢乱看,那昏黄的烛火下只看见一截皓白的后颈,肤如凝脂。
四下皆无声,只有小太监们拿杯盏碗碟的声音。
突然一道脆爽声音传来:“令窈送安神茶来了”。
含雪也挑帘走出来,站在顾问行身后,脸上带着几分淡笑,活脱脱承露的样子。
她伸手欲接过,手指还没碰到茶盘,便听见顾问行道:“送进去吧。”言下之意就是让令窈亲自送进去。
令窈一怔,揣摩不出顾问行的意思。
含雪嘴角的笑瞬间僵住,旋即道:“顾谙达都发话了,你还不端进去。”
“嗻!” 令窈压下翻腾的思绪,紧抿着唇恭敬应声。她不再有任何迟疑,依言躬身,小心翼翼地托着茶盘走了进去。
乾清宫里已经用上冰鉴了,令窈走进去只觉得一阵冷意扑面而来,将那股子热浪隔绝在殿外,。
她凝神屏息向着皇帝畏暑时常驻的西暖阁行去。
轻轻挑起西暖阁门口隔挡的纱帘,里面灯火柔亮些许。炕榻临窗而设,年轻的帝王玄烨正随意地盘膝坐在炕桌一侧,手中执一卷书册。
宜嫔郭络罗氏则在对面微微侧身而坐,姿态恭谨中带着一丝亲昵。
正拈着一枚小巧的银签,戳着碟中切成薄片的冰镇甜瓜,唇角噙着得体的笑意。
西暖阁入口内侧,拂月与映云两人肃手垂立,如同嵌在墙上的两尊玉人,各自敛眉顺目,姿态恭谨地静候传唤。
映云和拂月看到她进来代为奉茶,眼中都掠过一丝细微的诧异。
映云眼疾手快接过托盘,亲自端到炕上小几上,随即躬身退走,回到门口朝外面一努嘴示意令窈退下
令窈心中微松一口气,连忙垂下眼帘,躬身无声地接过映云递回的茶盘,依礼准备躬身退出这方帝王亲眷小聚之地。
岂料刚退至门口,正要掀帘转身——
帘影一动,一道略显丰腴的身影毫无预兆地出现在她侧后方,是捧着绿头牌银盘的敬事房副总管崔荩忠。
令窈脚步猛地顿住。身体重心微晃,眼看就要撞上崔荩忠。
崔荩忠久在御前,早已练就身轻如燕、眼观六路的本事,极其轻巧又无声无息地朝旁边滑开半步,恰恰避开了令窈的身体触碰。
白净圆胖的脸上堆满笑意:“姑娘慢着些”。
令窈连忙侧身让开通道,对着这宫中颇有几分实权的内监福了福身以示赔礼。
崔荩忠浑不在意,捧着银盘径直而入,步履轻捷地踏入暖阁,走至炕前几步远处,娴熟地撩袍跪下,将手中银盘高高举过头:
“主子爷吉时已到,您请翻牌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