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窈醒来时,已近午时,外头明晃晃的日光穿过贴了双喜的窗屉子照进来,照的近处事物微微发白,晃得人睁不开眼。
她笼着被子坐在床上,半晌反应不过来,就觉得腰酸腿软。
“现在我可算是真真切切地明白,往日里那些宫女们嚼舌根时所说的‘疼’,究竟是怎么个疼法了。”
她小声嘟囔着,脸颊又不自觉地烧了起来。
翠归听见动静推门走进来,喜气洋洋,行礼问安:
“主子,奴才今早进来瞧见那龙凤花烛还烧着呢,这可是个好说法呢,主子跟主子爷定能白头到老,恩爱不疑。”
那捧盆拿巾的人也跟着蹲下来说些吉祥话。
令窈这才回过神,回想昨夜种种不觉羞红脸,嗔怪看了一眼翠归:
“好了好了,快别打趣我了。咱们赶紧收拾利索是正经。总不能一直待在宫外,时辰久了,宫里该有人起疑心了。”
翠归抿嘴一笑,连忙上前小心翼翼地搀扶着她起身,关切地问:
“主子,您身上还疼得厉害吗?可要奴才……”
令窈借着她的力下床,只觉得双腿酸软得几乎站不稳,脸上更红:
“就是腰酸得厉害,腿也软,其他的,倒、倒还好……”
翠归脸上的笑意更深,凑近她耳边:
“主子放心,奴才瞧着您气色还好。昨儿夜里临近天亮时分,主子爷叫奴才拿药进来,又不让奴才动手。
想必是主子爷亲自为您仔细涂抹过了。药效好,您今儿才不觉着那般难受了。”
这话说得令窈脸上红晕染到耳根,又羞又恼:
“我还当你要说正经事,原来拐着弯还是在打趣我,再这样再这样我真不理你了。”
“我瞧瞧贵人主子不理谁?”
二嫂冯氏扶着赵氏,身后跟着大嫂王氏走进来。
大嫂王氏见令窈一身寝衣凌乱,青丝披散,眼角眉梢还带着昨夜未曾褪尽的春情与慵懒,心知她此刻最需整理仪容。
便不动声色地轻轻扯了扯身旁正说得眉飞色舞的二嫂冯氏的衣袖。
冯氏也是个机灵人,立刻会意,忙笑着打圆场:
“哎哟,瞧我这张嘴,一高兴就絮叨个没完。贵人主子您先安心梳洗更衣,奴才先扶着额涅去明间炕上坐着歇歇脚,喝口热茶润润喉。”
令窈点点头,依依不舍的看着额涅并两位嫂子去了明间,吩咐翠归:
“好生招待着,我梳洗完就出来。”
翠归应了一声,走出去了。
令窈洗把脸,梳了头发,换身衣裳,胡乱喝点茶吃两口点心垫吧垫吧,便走出东次间。
翠归正巴拉巴拉说着玄烨如何收拾昭仁殿的,又赏了什么东西,那些东西多金贵。
把婆媳三人听的一愣一愣的,直说了不得。
再看见令窈时,赵氏的神色明显好多了,眼底透出欣慰与安心。
她原还担心皇帝只是一时兴起,贪图女儿新鲜颜色,如今听来,竟是如此费心安排,可见确有几分真情实意在心里放着。
这么一想,心里那份悬着的不舍与担忧便淡去了不少,越想越觉得踏实舒坦。
令窈亲亲热热叫了一声额涅,便也在大圆桌前坐下。
“饿不饿?小厨房里一直用小火煨着老母鸡汤,下了银丝细面,撒了葱花滴了香油,最是暖胃。我给你盛一碗来?”
二嫂冯氏惯会张罗,一见令窈过来,立刻体贴地问道。
令窈摇摇头,轻轻按住冯氏的手:
“二嫂,别忙了。回宫之后,什么时候想用膳都使得。现在我只想安安静静地陪着额涅和两位嫂嫂坐坐,说说话。日后怕是难得有这样的机会了。”
这话一出,方才还喜庆的屋子顿时又笼上愁云惨雾。
赵氏闻言,眼圈立刻红了,紧紧攥住女儿的手,用力握了握,语重心长地叮嘱:
“好孩子,在宫里你就只管顾好你自己,平平安安的比什么都强。你阿玛,你两个哥哥,他们好不好,那都是他们自个儿的命数造化。
犯不着,万万犯不着为了给自家挣什么荣华富贵,去主子爷跟前讨官做,求恩典。咱们家现如今,托主子爷的福,不愁吃也不愁穿,日子很过得去了,这就很好了!
人要知足,不能太贪心了,额涅只盼着你安稳,不想你为了娘家的事,在宫里难做。”
令窈含泪重重地点了点头:
“额涅的教诲,女儿都记下了,一刻也不敢忘。”
她说着,又转向大嫂王氏和二嫂冯氏,站起身来对着两人郑重其事地行了个礼。
“漫漫此番进宫,宫规森严,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出来,家里阿玛和额涅年事渐高,往后就全仰仗两位嫂嫂悉心照料了。漫漫在这里,先谢过嫂嫂们!”
王氏和冯氏见状,慌忙起身将她扶住,连声应道:
“快别这样!折煞我们了,照顾公公婆婆本就是我们做儿媳妇的本分,天经地义的事。
你放心,家里有我们呢,定会将二老伺候得妥妥帖帖的,绝不叫你身在宫里还为我们悬心。”
令窈强忍着泪意坐下,只把赵氏的手紧紧攥着。
赵氏昨夜就在心里把今天的话过了一遍又一遍。宫里比不得外头,婆家受了苦,娘家两个兄弟和嫂子一出头,婆家保管安分守己待儿媳,虽说是包衣出生,但出去正儿八经的当家奶奶,进了宫生死不由己。
赵氏想着又掉了几滴眼泪:
“我原先还笑话别人家,为了那点虚浮的荣华富贵,就把好好的女儿送进宫去给皇帝做小老婆,自家仗着女儿得宠,在外头横行霸道,却一点不顾念女儿在宫里头的艰难死活。
没成想到最后,竟轮到我自己的女儿头上了,早知有今日,当年我就不该笑话别人,可见因果终有报啊。”
两个嫂嫂把婆婆劝了又劝,好不容易止住哭声,一张帕子都哭的透湿。
二嫂冯氏是个极通透伶俐的人,既嫁入了戴家,便一心为着全家打算,少不得要拉着令窈,细细叮嘱些实在话:
“好妹子,二嫂这儿有几句话,你务必放在心上。我娘家有个堂兄弟,如今也在宫里头当差,听闻了些风声。
说那佟贵妃最是厉害,手段了得;宜嫔性子跋扈张扬;惠嫔瞧着和气,实则是个笑面虎。主子爷后宫佳丽众多,心思各异,难缠的角色多得很。
你初来乍到,一来不能太过做小伏低,唯唯诺诺,恐叫人看轻了去,日后越发欺到你头上。
对高位的主子,要不卑不亢,守住本分;对低位份的宫人,不妨柔和些,广结善缘。
但若真有人存心找你麻烦,你也别一味忍让,需得拿出些手段来,找准时机,杀鸡儆猴,立住威严才好。
二来,与人结善,总比与人结仇要强得多。凡事莫要冲动,多放在心里掂量掂量,俗话说三思而后行,莫要强出头。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太过出挑扎眼,旁人眼里便容不下你,适时装装傻,心里明白就好。”
令窈点点头,一一记下了。
冯氏凑近她,低声叮嘱:
“旁人劝你说什么吉祥话好听话,二嫂现实的的很,只看眼前,少不得拿人最坏处想。
宫里头的女人就像花,一茬接一茬。万一将来失了恩宠,你也别因此钻了牛角尖,做出什么糊涂事来,更别一味地难过伤心。
皇帝嘛,天下之主,难免喜欢新鲜颜色,你想明白这一点,自个儿把心放宽,千万别因此跟主子爷置气,不值当,也没用。
若是走运,能生下一儿半女,自然是最好不过,终身有靠;若是没有也别太过伤心,儿女缘分是天注定的,强求不来,这不是你的错处。”
令窈见她说的通透,是实打实掏心窝子的话,一脸郑重的点了点头。
冯氏说到最后,也不免语带哽咽,用力拍了拍令窈的手:
“好妹子,记着,在宫里好好活着,比什么都强。”
随后站起来,又是笑盈盈的。
“好了好了,咱们不说这些了。净放悲声不像样!正经该去张罗些好菜好饭,好好伺候咱们贵人主子用了膳,体体面面地回宫才是。”
赵氏和大嫂王氏也回过神来,纷纷点头称是。
两位嫂子便起身往厨房去张罗饭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