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窈百思不得其解,但也深知如今的情形玄烨怕是也不想让她看见。
“吩咐下去,今晚不论看见什么听见什么都给我烂在肚子里,谁也不准私自嚼舌根子。”
翠归称是连忙下去,吩咐跟随伺候令窈的小宫女小太监。
次日风平浪静,仿佛昨夜变故并未发生一般。
只是玄烨有些阴郁,不复昨日欢畅,在围场驰骋半日便索然无味,回到行宫后投入军务之中,查看八旗军的军备训练,第四日便起驾回宫。
一直到康熙二十年开春,犹如一片阴云紧随其后,玄烨始终不见开颜,甚至连后宫也甚少踏足,昭仁殿也未曾再去。
天子不悦,底下的人也跟着战战兢兢,唯恐行差踏错招惹圣怒。
整个宫里最开心的莫过于惠嫔和大阿哥,惠嫔如今可谓是夙愿得偿。
每日里最重要的事便是往返于延禧宫与兆祥所之间,看着儿子晨起读书,傍晚归来,事无巨细,皆亲力亲为。
许是心情舒畅,对周边人等也和颜悦色,甚至主动关心同住一宫的卫常在,安排她的接生嬷嬷和皇嗣乳母,到时让卫常在好一番感激涕零。
安嫔正坐在卫常在的偏殿里,看着她感激涕零的样子,嘴角往下一沉,旋即笑道:
“惠姐姐果真细心,事事都想在前头,连这些都早已安排妥当了。妹妹这下可安心了。”
卫常在含笑点头:“我前个儿还在愁佟姐姐怎么一直没发话,眼见着日子就要到了,别到时候现抓瞎就不好了。
没想到今日惠姐姐就替我安排好了,还是惠姐姐心细,体恤我们。”
安嫔的贴身宫女颂橘见安嫔瞥了她一眼,立刻心领神会,唇角一弯:
“卫主子,您也太心急了些。这安排接生嬷嬷和乳母,本就是宫里的定例规矩,内务府都有旧章可循,还能误了您和小阿哥的大事不成?惠主子她协理宫务,依制行事,本就是分内之事呀。”
安嫔故意横她一眼:“颂橘,不得胡言!虽说这是定例,但也要有人放在心上,及时想起来去办才行。”
她长叹口气。
“只怪我手中无权,也不协理六宫事务,人微言轻,想帮妹妹也力不从心。其实我早就暗暗替你着急了,又怕说出来反而让你更加忧心,一片忧心无处可诉,只能自己干着急。”
卫常在听了,握紧她的手:
“安姐姐你待我的好我心里都明白,这份雪中送炭的情谊,我永远都会记在心里的。”
“傻妹妹。”
安嫔反手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语气愈发温柔。
“姐姐待你好,难道是图你什么回报不成?”
她的目光似乎有些缥缈,透过敞开的门扉,望向延禧宫那棵正值花期的棠梨树,花繁一树,似雪如云,神情有几分寂寥,幽幽道:
“这宫里的日子啊,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一成不变。睁眼醒来,就盼着天黑闭眼,无非是如此罢了。
像宜嫔、德嫔那般鲜花着锦、圣眷正浓的,我这般性子也不敢去叨扰。还是妹妹你这般温婉宁静的性子更合我,与你说话心里也觉着安宁。”
卫常在点头:“姐姐说的是,我也不喜那些喧闹争斗。我也最喜欢姐姐这般不争不抢、处事淡然的性子,让人觉得安心。”
两个人相视一笑,齐齐看向那春日投入在延禧宫里的一抹热烈春色,一树棠梨花开的热闹,玉瓣绿萼,随风飒飒,荡尽落英,洋洋洒洒飘了一地。
春意渐浓,昭仁殿门口的梅花换成了桃花,粉白一片,似天边朝霞栖在枝头,秾丽灼灼,春风拂过,落红成阵。廊下摆满迎春花,碧绦垂金,宛若金瀑。
七个月大的胤佑,早已不是那个襁褓里的婴儿,变得活泼好动,一不留神就开始在院子里四处爬行探索,对一切都充满了好奇。
令窈看着儿子精力充沛的模样,既欣慰又无奈,只得反复叮嘱乳母嬷嬷们务必时刻看顾好,万万不能有丝毫闪失。
小双喜带着延禧宫的消息走进院子,打个千儿道:
“主子,延禧宫的卫常在刚刚生了,是个小阿哥,内务府已经按例将赏赐送过去了。”
他顿了顿,凑近一步,往前头乾清宫瞥了一眼。
“主子爷那儿还没消息呢,也不知赏不赏。”
令窈正坐在院子里,目光温柔地追随着在桃树下锦毯上试图抓取落花的儿子。闻言点头道:
“我记得过年时主子爷赏给小七一套十二生肖的白玉小玩意儿,精致可爱,你去找出来。
再从我库房里挑几匹颜色鲜亮质地柔软的缎子绸子,外加一对寓意吉祥的金锁片,一并送到延禧宫卫常在处,就说是昭仁殿贺她喜得麟儿之喜。”
翠归正抬着手臂小心翼翼护着胤佑,听见令窈报了好些东西,忍不住开口道:
“主子,这赏的是不是有些过厚了?上次宜主子生五阿哥,德主子生六阿哥,咱们都是按宫里的常例送的礼。
这次卫常在生下八阿哥,咱们突然送这么重的礼,会不会不太合适?显得太过扎眼了?”
令窈抬起头,目光越过庭院,望向乾清宫正殿屋脊上的吻兽,微微蹙起秀眉,轻叹口气:
“此一时彼一时。如今主子爷心绪不佳,连后宫都久不踏足,对新生皇子也未见得有多少关注。
卫常在位份不高,母家亦不显赫,此刻正是需要体面的时候。
我们多送些,既是贺喜,也是替主子爷全一份场面,免得她那里太过冷清,徒惹人闲话。”
又对小双喜吩咐。
“你晚些时候再去,寻个旁人不太注意的空档,私下里见卫常在一面,替主子爷说几句关怀体恤的话,就说是主子爷惦记着她产后虚弱,让她好生将养。”
小双喜应道:“嗻!奴才明白,一定办得妥妥当当。”
说完,便快步下去清点物品,准备贺礼。
翠归明白了令窈的心思,看着令窈眉宇间那抹化不开的轻愁,也跟着叹了口气:
“主子,您既然这般记挂主子爷,心疼主子爷,为何不亲自去乾清宫看看呢?哪怕只是送些点心汤水,问个安也好啊。
您这样总是远远地看着,暗自揣摩着,自个儿心里憋着事儿,长久下去,也不是个办法。奴婢瞧着主子爷心里定然也是有主子的。”
令窈闻言只是摇头,目光依旧落在远处乾清宫,久久不言。
微风乍起,吹落一树桃花如雨,纷纷扬扬,不知要落到哪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