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光映着房间洁白的陈设，映着西昂金色的发丝，一切柔和的色彩中，只有南沧身上这抹黑色显得格外突兀。
西昂看着眼前熟悉而陌生的南沧，喉间微微滚动。
犹豫再三，他还是抬手，扶住南沧的枪身，劝道：“南沧，其实你可以再考虑一下。此次一战，你救下了无数联邦战士，已经深得军心，你完全可以凭此在联邦获得属于你的位置，我也会一起助你。”
“我不需要。”南沧面无表情，“救人是形势所迫，无辜的战士不该白白殒命。但这与我的身份和立场无关。”
西昂没有放弃：“我向你承诺，以后的联邦，不会再和以前一样了。你我联手，可以打造一个更好的联邦。”
南沧挑眉：“当初路尔法也是这套说辞，将我带去了联邦圈禁数年，你觉得，我会再信一次？”
西昂神情一顿。
“我和他……不一样。你知道的。”他语气低沉，尾音有些微颤。
他握住枪身的手，指节因紧绷而泛白。
南沧面无表情：“人是会变的。我为何要赌你不会像海姆和路尔法一样，完全丧失本心？”
“而且……”她看向西昂扶枪的手，缓缓眯眸，“你顶着我的枪口，还一直执意驳我，是赌我顾念旧情，不会扣下扳机吗？”
她指尖轻划扳机，一双黑眸直直望进西昂的眼底。
西昂与南沧对视，眸光颤动。
对峙片刻，他终于还是败下阵来。
他垂下眼眸，轻笑：“你这反应，倒也是意料之中。”
多年的战场配合，默契早已铸就，他自然读得懂南沧眼中的决绝。
从他算计开始的那一刻，一切就注定会走到这一步。
他放下扶枪的手，对着手环发出指令：“调头，返回N03星球。”
西昂指令发出后不久，庞大的联邦舰队，齐齐调转方向，再次朝兽星的方向前去。
南沧收了枪，干脆拽掉身上的各类连线，走出了医疗室。
西昂也立即起身，紧跟上她。
来到总舰的驾驶舱，南沧径直走到控制台前，看着星图上越来越近的兽星点位，紧绷的神情才有所缓和。
西昂站在南沧身后不远处，观察着她的反应。当瞥见南沧眼底亮起光芒，他的眸色却渐渐暗下去。
他掩下情绪，轻声道：“我们并未离开太远，应该很快就到了。”
南沧敷衍地应了声，指尖划过星图上的兽星，又划过联邦驻地的范围，思索着。
然后，她转过身，离开控制台。
“说起来，还有一件事。”她踱步朝西昂走去。
西昂见南沧再次走向自己，心跳错乱一瞬。
但他脸上没有表现出来，依然保持镇定：“嗯，你说。”
南沧走到西昂身边，抬头与他对视：“此次战役，虽是被迫结盟，但我怎么说也是帮了你，也该索要一些报酬。”
西昂俯首看向她：“应该的，你想要什么？”
南沧嘴角轻扬：“我要你帮我做一件事，另外，再答应我一件事。”
西昂略一转眸，点了点头。
见西昂应允，南沧便开门见山：“你留在联邦的人，现在应该已经控制了内阁剩余势力吧？我要你将内阁研究院所有最新的科研成果，分享给我，我要带回兽星。”
“作为你本次获胜的盟友，这个要求，不算太过分吧？”
听到南沧的第一个要求，西昂眉梢微抬。
他思忖片刻，应道：“可以。原本我也计划善待所有盟星，资源技术共享，是迟早的事。”
说完，他走向指挥台，在手环和大屏上操作一番后，将研究院资料访问权共享给南沧。
南沧默默在脑中唤醒慧。
慧麻溜上线：“收到沧大，已经在收录了。”
西昂做完这一切，转身看向南沧：“那你的第二个要求呢？”
南沧与他对望：“我想你明白，这次对抗内阁，是我们的最后一次合作。”
她顿了顿，沉声道：我要你答应，此次返程后，你和你的联军，百年之内，不会再靠近兽星范围。”
闻言，西昂一愣。
待确认自己没有听错以后，他脸上划过一丝不解：“南沧，我不强留你，但难道连再见一面都不能吗？”
百年，对于联邦星人来说，足有大半生之久。
西昂虽不如路尔法等人年长，但以他的寿命，也未必能再有个百年。
南沧这是，下的诀别令。
南沧笑着摇了摇头：“我们没必要再见。你于我，于兽星，始终是潜在的威胁。”
“或许等到你真的将联邦星盟治理完善，又或许等到兽星有足以与联邦平起平坐的能力，我们可以考虑和平共处。但在此之前，我们还是天各一方，互不干涉为好。”
她嘴角挂着笑意，可眼底尽是淡漠与决绝。
西昂不可置信地眨了眨眼睛，手扶在操作台的边缘，暗暗攥紧。
“若我不答应呢？”他缓了片刻，声音冷下来。
南沧嘴角的弧度也应声落下。
然后，她缓缓举起手。
她的手中，出现之前从路尔法手中夺过来的操控按钮。
“那我不介意与你再战一次。”
她下巴微抬，以一种睥睨的姿态与西昂对峙。
西昂看见南沧再次拿出这个噩梦般的死亡按钮，神情有些错愕。
但他还是笃定道：“我知道，你不会按下的。”
南沧勾唇：“我也知道，你不会拿将士们的生命做赌。”
她顿了顿，声音平静道：“你若肯和平接受，我自是不会按下。可你若硬要成为我的威胁，你又怎知我不会？”
“而且，你已知晓我的能力。就算没有这个按钮，我也有办法与你拼个高低。答应我，或者无意义地开战，你自己选吧。”
她站在驾驶室中心，身姿挺直，挑衅的笑容肆意危险。
明明身处联邦的军舰，但她的眼神中，并无一丝孤军奋战的畏惧。
西昂站在原地，胸腔起伏，湛蓝的眸底，情绪反复翻涌。
他有许多想解释的话，但话到嘴边，却似堵在喉间的丝绵，一句也说不出。
空气再度寂静，针落可闻。
两双眼眸于寂静中对峙。
曾经的默契，让他们一个眼神便可知对方意图。也正因如此，让此刻的对立显得格外沉闷。
良久，西昂才缓缓启唇：“我们没要彼此相逼。我答应你就是。”
“好。”南沧也爽快收起按钮，不再威胁。
虽然谎言拆穿，一切已经回不到原点。但他们终究，还是选择为这份情谊保留最后一份体面。
西昂平复了一下情绪，侧眸看向舷窗。
隔着暗紫色的星河，他余光瞥见，舷窗外有一队战舰，正朝着他们的方向驶来。
看到那逐渐靠近的舰队，西昂目光渐沉。
他静静望了半晌，继而终于接受了这个事实。
她从来不属于联邦。
她终归是要离开的。
眼底划过释然，他按下情绪，转过头，笑着冲南沧指了指：“你那边的人，来接你回去了。”
南沧循着西昂所指，看见了兽人们驾驶的舰队，唇角扬起。
“走了。”她冲西昂摆摆手，朝舱门走去，“保重，西昂。”
抬步就走，一点犹豫都没有。
西昂笑容凝在脸上。见南沧离开地如此果断，毫无留恋，怅然再度涌起。
他跟上前，走了两步，又停下。
嘴唇动了动，想说“再见”，却也说不出口。
毕竟，她说了，与他再也不见。
南沧察觉到了身后人的异样，一瞬思量后，还是在舱门前停下了脚步。
她背对西昂，闭上眼，深吸一口气。
然后，她回头，朝西昂露出一个笑容：
“西昂，此番相逼，你我各有难处。但我明白，你终究与路尔法他们不同。”
“你既说，联邦会在你手中变得不一样，那我便等着看那一天了。”
她看向他，那双盛满星辰的黑瞳中，是认可与期许。
西昂一怔。
他愣愣望着那双夜空般的眼眸。
随即，他也勾起笑容。
“你会看到的。”
他回应她的期许，深邃英挺的眉眼间，难得的温柔舒展。
南沧冲他挑了挑眉，没再说什么，转身走出驾驶室的舱门。
待身后舱门合上，南沧脸上的笑容顿时消失。
喉间一阵发紧。
方才一直压抑着的情绪，终于在此刻不争气地涌了上来。
她刚刚已经尽力表现地镇定，可心中的撕扯，无法忽视。
其实她很清楚，被圈禁在联邦这些年，以路尔法对自己的觊觎之心，若没有西昂明里暗里的极力相护，路尔法恐怕早已得手。
西昂的欺瞒是真，可用心也是真的，他在能力范围内，为她挡下了太多潜在的黑暗。
而这个一直护着她，如同暗夜明灯的人，也终是走向陌路。
她缓了片刻，抬眸望向茫茫星空。
就当是一场荒唐的梦吧。
她终于，要回归她所属的世界了。
驾驶室内，西昂久久站在原地。
“嗡——”的一阵机械划动音，他身后的一个小门应声开启。
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也就是那个异灵的“创造者”——假死多年的斯默教授，从门中走出。
他看着西昂落寞的背影，轻轻叹息。
“既然如此不舍，为什么不向她多解释一些？毕竟你之前做的许多事，也都是为了护住她。”
斯默沧桑的声音传来，西昂才略略回神。
他摇头，自嘲地笑了一下：“何必呢。我利用她是既定事实，此事我始终亏欠她。再多的找补，也是无济于事。”
“而且，她本就不属于联邦。对她，强留是无用的。”
他轻叹一声，转身走向指挥台，同斯默说：“走吧，驻地的内阁残余势力还等着处理。我们接下来要做的事，还有很多。”
他一边说着，指尖轻轻划过星图上的兽星位置，蓝瞳愈发深邃：
“她既选择回归自己的世界，那我便在剩余的生命里，为她守住这份宁静吧。”
……
南沧一回到战舰上，就被翊尘扑了个满怀。
战舰上的其他兽人本也想上前迎接南沧，但是翊尘高大的身躯将南沧整个圈住，根本不给其他人留有余地。
“好了好了。”南沧费了一番力气，才挣脱翊尘这个热情的拥抱。
翊尘被推开，视线还是死死焊在南沧身上，仔细地检查着南沧身上的各路伤痕，脸色愈发难看。
南沧看见翊尘愤愤而心疼的眼神，抬手拍拍他的脑袋：“我没事，这点伤很快就愈合了。”
安抚完焦躁的翊尘，她视线又扫过守在周围的一圈兽人。
众兽的目光都聚焦在她身上，有担忧，有关切，各种情绪复杂。
南沧扬起微笑，回应这一众殷切的目光。
“各位，路尔法已死，联军已退兵。”
“这一战，我们赢了。”
话音落下，船舱陷入一瞬安静。
而后，爆发出一阵雀跃的欢呼。
此刻，这两句话，胜过千言万语。
众兽脸上的担忧与疲惫都一扫而空，被狂喜与激动所取代。本就拥挤的战舰内，顿时更加熙熙攘攘。
他们赢了。
这么多个日日夜夜，所有的辛苦与牺牲，没有白费。
南沧被这热烈的氛围带动，心间的烦闷也消散不见，嘴角不自觉扬起。
她转头看向身边的翊尘，翊尘也同样在望着她。
两人眼中，映着彼此的笑脸。
南沧抬手，轻轻牵起翊尘那因紧张担忧，还有些冰凉的手。
“走吧。”
“我们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