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宇宙驿站的晨光并非来自恒星，而是由无数悬浮的镜面折射亿万宇宙的微光交织而成。沈棠站在驿站中央控制塔的观测台上，望着脚下如星河流转的“意识共生网络”。各宇宙的残骸已被逐步清理，接入系统的觉醒者数量稳定在87%，系统日志平稳得近乎单调——直到她指尖划过全息星图时，一道极其细微的、锈红色的数据乱流，如血管般在“蒸汽朋克宇宙”的坐标节点上一闪而逝。
“检测到异常意识波动，频谱特征……未收录。”AI管家的声音平和，却让沈棠掌心的齿轮纹路隐隐发烫。那不是疼痛，而是一种共鸣，仿佛生锈的金属在相互摩擦。她调出蒸汽朋克世界的实时监控：锈色黎明组织正在重建齿轮城，阿野的机械义眼在废墟上校准着反熵增装置的最后一组管线，一切井然有序。
但沈棠看见了——在阿野身后那座巨大的、仍在缓慢转动的废弃齿轮阴影里，有一片区域的锈迹颜色过深，仿佛凝固的血液。更让她心悸的是，当阿野的义眼扫描过那片区域时，竟没有丝毫异常反馈。
“陆深，”她轻声呼唤，控制台另一侧，陆深（AI中枢形态）的数据流凝聚成人形，“蒸汽朋克世界的底层数据，最近一次深度清理是什么时候？”
“标准维护周期内，无异常报告。”陆深的投影推了推那副标志性的银框眼镜，镜片后的数据流平稳如常，“但有一个非关键日志被标记：三日前，该世界‘记忆齿轮’公共数据库，出现一次未经授权的微量数据读取。源地址……无法解析，特征码近似于‘初代宇宙残渣’。”
初代宇宙残渣。这个词让控制室的温度骤降。那是造物主被封印后，其意识崩解留下的、极度不稳定且充满恶意的碎片，理论上已被“意识共生体”网络隔离净化。
沈棠的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控制台，节奏与她此刻的心跳一样紊乱。母亲苏晚留下的警告在她脑中回响：“规则的灰烬里，藏着复燃的火种。”她必须亲自去一趟。
通过驿站稳定的量子通道，沈棠的意识体直接投射到蒸汽朋克世界的齿轮城废墟。与数据监控中的“有序”截然不同，这里的空气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滞涩感。巨型齿轮的转动声不再清脆，反而带着一种老旧轴承摩擦的、令人牙酸的沙沙声。
阿野对于她的突然到来并未表现出过多惊讶，那只金色的机械义眼只是淡淡地扫过她：“频率稳定，确认是本体。来看你的‘杰作’？”他指的是正在运转的反熵增装置，语气带着他一贯的、混合着疲惫的嘲讽。
“来看被忽略的角落。”沈棠走向那片让她不安的深色锈迹区域。靠近了，她才看清，那并非简单的锈蚀，而是无数细如发丝的、暗红色的数据纹路，如同活物般在金属表面下缓缓蠕动，构成了一种极其古老而复杂的齿轮状图腾——与她掌心的纹身形状有七分相似，却又扭曲如荆棘。
“这是什么？”阿野皱眉，他的义眼再次扫描，“在我的数据库里，它被定义为‘自然氧化层’。”
“你的眼睛被欺骗了。”沈棠蹲下身，伸出右手，掌心的齿轮纹路微微发光。当她即将触碰到那片锈蚀时，纹路突然像是受惊的蛇群，猛地收缩、隐匿，金属表面瞬间恢复常态，只留下普通的褐色铁锈。
但沈棠的手僵在了半空。就在刚才那一瞬，她接收到了一段极其微弱、却充满绝望和怨恨的意识碎片——
“镜……渊……回……响……”
不是声音，是直接烙印在意识层面的信息。同时，她腰间的便携式数据终端发出尖锐警报，屏幕上是驿站AI管家（陆深）传来的紧急信息：
“警告！检测到高维意识污染通过未知渠道反向渗透共生体网络！污染源特征……与‘金瞳棠’意识残留高度匹配！目标：驿站核心数据库！”
沈棠的意识瞬间被拉回驿站控制中心。眼前的景象让她倒吸一口冷气。原本清澈有序的中央数据池，此刻仿佛被倒入了一整条冥河，污浊的、翻滚着暗红与金色混杂的数据流正在疯狂冲击着由无数觉醒者意识共同构筑的防火墙。防火墙光芒剧烈闪烁，每一次冲击都伴随着大量Npc和低维宇宙连接点的断线警报。
“怎么可能？！金瞳棠的意识不是已经在熵寂核心的坍缩中……”沈棠难以置信。
“是被削弱，而非湮灭。”陆深的投影变得极其不稳定，声音带着强烈的电流杂音，“她……利用了初代宇宙残渣作为跳板……那些残渣本身不具备威胁，但承载了她的‘存在印记’……它们在蒸汽朋克世界汲取了足够的‘遗憾’与‘执念’能量，重新激活了她！”
全息屏幕上，那污浊的数据流中，一个模糊却熟悉的面容时而凝聚，时而消散——正是金瞳棠！她的金色瞳孔在数据乱流中燃烧，充满了怨毒与嘲讽。她不再试图吞噬，而是像病毒一样，将自身的“存在定义”——“我才是真实，尔等皆为虚妄”——疯狂地注入共生体网络。
无数接入网络的觉醒者开始受到影响，他们的意识开始出现自我怀疑、认知混乱，甚至开始攻击维系网络的节点。跨宇宙驿站刚刚建立的平衡，正从内部开始崩解。
“必须找到她的核心意识锚点！”沈棠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双手按在控制台上，调动自身作为“旅行者”和系统最高管理员的权限，庞大的意识能如同灯塔的光束，刺入混乱的数据洪流，试图定位金瞳棠的真正源头。
寻找的过程如同在泥石流中潜水。无数被污染的意识碎片向她涌来，带着各个宇宙的悲伤与绝望。她看到了像素宇宙的Npc在哭泣中融化，看到了锈色黎明成员在怀疑中自相残杀，甚至看到了“现实”世界中，星轨大厦的废墟上重新浮现出Ω培养舱的幻影……
就在她的意识几乎要被这庞大的负面信息流淹没时，她在洪流的最深处，捕捉到了一缕极其纯粹、却冰冷刺骨的金色光芒——那不是扩散的污染，而是核心！它并非隐藏在数据海的某个角落，而是附着在……
“是‘镜渊’协议本身！”沈棠猛然醒悟。金瞳棠并未占据某个服务器或节点，她将自己最后的意识碎片，伪装成了系统底层的一个“镜像备份”协议！这个协议在系统建立之初就已存在，用于在极端情况下恢复数据，它拥有极高的权限，并能完美地隐藏在正常的系统活动之下！
“陆深！隔离并强制卸载所有‘镜渊’系列底层协议！”沈棠下达指令。
“权限冲突！”陆深的回应带着绝望，“该协议拥有造物主级别的原始权限……与您母亲苏晚博士的初始代码深度绑定！强行卸载……可能导致整个共生体网络逻辑崩溃！”
时间刻不容缓。金瞳棠的侵蚀正在指数级增长，每多一秒钟，就有成千上万的意识被污染，甚至永久迷失。
沈棠看着屏幕上那张狂狞笑的金色面孔，又看了看控制室外那无数个依靠共生体网络维系存在的宇宙光影。她想起了母亲最终的选择，想起了陆深一次次在悖论中的守护，想起了阿野在废墟上依然不灭的反抗意志，想起了像素女孩那句“如果现实才是虚拟呢”的质问……
自由，不是没有代价的。
“陆深，”她的声音异常平静，“将我……‘旅行者’沈棠的意识核心，作为新的‘镜渊’协议载体。”
“什么？！”陆深的投影剧烈波动，“这等同于将你的意识开放给金瞳棠的直接攻击！你会被她的存在定义覆盖、同化！”
“那就看看，是她‘金瞳棠’的虚妄执念更坚定，还是我‘沈棠’经历无数宇宙验证的‘可能性’更强大。”沈棠的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的光芒，“执行命令。将我的意识频率与‘镜渊’协议同步，吸引她的核心攻击。同时，准备启动‘苏晚博士的初始代码’——不是用来对抗，而是用来……‘格式化’这个被污染的协议载体，也就是我。”
这是一场豪赌。用自己作为诱饵和战场，赌金瞳棠会忍不住吞噬她这个“本体”的诱惑，赌母亲留下的最终后门能够在她意识被彻底污染前，完成无差别的净化。
没有犹豫的时间。沈棠闭上眼睛，放开了自身意识的所有防御，如同在黑暗中点燃自己，主动迎向那汹涌而来的、冰冷的金色数据洪流。
在意识被彻底吞噬的前一刻，她仿佛听到了金瞳棠得逞的尖笑，也听到了陆深无声的悲鸣，更听到了无数觉醒者意识中传来的、微弱的祈祷。
紧接着，是极致的冰冷与黑暗。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一瞬，又仿佛是永恒。
沈棠的意识在虚无中重新凝聚。她“看”到自己依然站在控制中心，数据洪流已经平息，屏幕上的警报大多熄灭，系统正在缓慢恢复。她成功了？金瞳棠被净化了？
她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掌心的齿轮纹路依然清晰。
然而，当她抬头望向观测台外的无尽宇宙时，一种前所未有的陌生感攫住了她。那些星辰的光芒，那些宇宙的轮廓，似乎……与她记忆中的有了一丝极其微妙的差异。仿佛整个世界被重新校准过，而她，是唯一察觉到这细微变化的人。
更让她毛骨悚然的是，她感觉到体内似乎多了一点什么……一点冰冷的、沉静的、如同深海遗铁般的东西。它不是金瞳棠那狂暴的意识，更像是一颗……沉睡的种子。
与此同时，在遥远的、已被标记为“绝对净空区”的初代宇宙坐标附近，一颗早已死寂、布满锈蚀齿轮的流浪行星内部，一枚与其他残骸毫无二致的巨大齿轮，其核心处，一点微弱的、暗红色的光芒，如同心脏起搏般，极其缓慢地……闪烁了一次。
控制台的通讯灯亮起，传来阿野经过修复后、依旧带着杂音的通讯：“沈棠，齿轮城底层……又发现了新的锈蚀痕迹。这次……形状很像一只……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