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有个书生名叫柳明,寒窗苦读十载,自诩满腹经纶,却有个毛病——喜欢滥用生僻成语,常常闹得人哭笑不得。
这日,柳明听闻城西苏员外家要为千金苏小姐择婿,激动得一夜未眠。苏小姐名唤婉儿,是城中有名的才女,琴棋书画无所不精,更难得的是性情温婉,貌美如花。
柳明对着铜镜练习了整整三天礼仪,又翻阅古籍,准备了一肚子生僻成语,誓要博得苏小姐青睐。
择婿那日,苏府张灯结彩,宾客云集。柳明特意穿了件新做的月白长衫,手执折扇,倒也风度翩翩。
席间,苏员外让各位才子展示才学。轮到柳明时,他起身拱手,目光不经意间瞥见帘后一道倩影,虽看不清面容,但那窈窕身姿已让他心旌摇曳。
“晚辈不才,愿为苏小姐赋诗一首。”柳明清了清嗓子,吟道,“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
诗毕,满座喝彩。帘后传来轻柔语声:“公子好才情,不知此诗是何人所作?”
柳明一时语塞,这诗实为李白所作,他情急之下借来一用。正不知如何回答,忽见帘幕微动,一只纤纤玉手轻轻撩起帘角,一张清丽绝俗的面容若隐若现。柳明看得痴了,竟脱口而出:“小姐冁然一笑,真如春风拂面!”
话音刚落,满堂寂静。
苏员外皱眉问道:“柳公子,你说小女...冁然一笑?可她方才并未笑啊。”
柳明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他本想说“嫣然一笑”,却不知怎的冒出了这个生僻词。
“这个...‘冁然’即是嫣然,都是形容笑容美好...”柳明支支吾吾地解释。
宾客中有人窃窃私语:“冁然?你听过这个词吗?”
“像是生僻古语,柳公子果然博学。”
苏员外虽觉奇怪,却也不便深究,只道:“小女性情内敛,不常言笑,公子怕是看错了。”
柳明尴尬落座,心里懊恼不已。他偷偷朝帘幕方向望去,却见那帘幕已严严实实放下,再不见佳人踪影。
宴席过半,苏员外命人取来一幅画作,展开一看,竟是当朝着名画家唐伯虎的《仕女图》。画中女子拈花微笑,神态生动,栩栩如生。
“诸位请看,”苏员外道,“这是唐寅真迹,画中女子笑容尤为传神。”
众人围观赏析,纷纷称赞画中女子笑容美妙。柳明为挽回颜面,挤到前面,仔细端详后道:“此女冁然之态,确实精妙绝伦!”
苏员外面色微沉:“柳公子,为何非要用‘冁然’二字?寻常人说‘嫣然’不就好了吗?”
柳明额头冒汗,硬着头皮解释:“‘冁然’较之‘嫣然’,更添几分含蓄内敛之美,正合苏小姐气质...”
帘后忽然传来一声轻咳,苏员外脸色稍缓,不再追问。
宴席结束后,苏员外单独留下三位才子,柳明幸运在列。更让他欣喜的是,这次苏婉儿竟亲自出面奉茶。
近距离见到苏小姐,柳明才发现她比想象中更加美丽,只是神情清冷,果然不苟言笑。
“婉儿的茶艺是跟京城名师所学,诸位请品鉴。”苏员外示意道。
苏婉儿轻挽衣袖,素手斟茶,动作优雅流畅。当她将茶盏递与柳明时,指尖轻触,柳明如触电般心头一颤。
“小姐茶艺精湛,令人叹服。”柳明接过茶盏,忍不住又多说了一句,“若能得见小姐冁然之态,此生无憾矣!”
苏婉儿闻言,面色骤变,放下茶壶,转身便走。苏员外也勃然大怒:“柳公子!你一而再再而三说什么‘冁然’,可是在讥讽小女?”
柳明愕然:“晚辈不敢!这是赞美之词啊...”
“还敢狡辩!”苏员外怒道,“来人,送客!”
柳明灰头土脸地被赶出苏府,百思不得其解。回到家中,他急忙翻查古籍,终于在一本古书上找到了“冁然”的解释——
“冁,笑貌。然,冁然特指讥笑、嘲笑之态。”
柳明如遭雷击,瘫坐在地。原来他一直在用形容“讥笑”的词来赞美苏小姐!难怪苏家如此生气。
“我真是读书读糊涂了!”柳明懊悔不已,却又无计可施。
几日后,正当柳明郁郁寡欢之时,好友李秀才急匆匆来访:“柳兄,听说你得罪了苏家?”
柳明苦笑:“是我才疏学浅,用错了词。”
李秀才神秘一笑:“我倒有个法子帮你挽回。听闻苏小姐明日要去寺中上香,这是你的机会。”
次日,柳明早早守在山寺门外。果然见苏家马车徐徐而来。苏婉儿在下人搀扶下走下马车,依旧神情清冷。
柳明鼓起勇气上前,深深一揖:“苏小姐,日前小生口不择言,多有冒犯,特来请罪。”
苏婉儿瞥了他一眼,淡淡道:“柳公子博学多才,何罪之有?”
柳明满面羞惭:“小生查证古籍,方知‘冁然’实指讥笑之意,却用来形容小姐,实在该死!”
苏婉儿微微一愣,似有些意外:“你既然知道错了,为何还要特地来道歉?”
“因为...”柳明抬头,诚恳道,“因为小生真心仰慕小姐,不愿因一个误会而失去与小姐相识的机会。”
苏婉儿神情稍缓,但仍未露笑容。
柳明忽然从袖中取出一卷画轴:“为表歉意,小生特作画一幅,聊表寸心。”
画轴展开,竟是那日苏婉儿斟茶的情景,画中她眉目如画,姿态优雅,惟妙惟肖。
苏婉儿仔细观看,忽然注意到画中自己唇角微扬,竟带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
“我那日并未笑。”她指出。
柳明诚恳道:“在小生心中,小姐的一举一动都带着内在的喜悦与温和,故而擅自添了这一笔笑意。若小姐不喜,我这就重画。”
苏婉儿凝视画作良久,忽然抬头看向柳明,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个真心的、温暖的笑容。
这一笑,如冰雪初融,春花绽放,柳明看得痴了。
“这才是真正的冁然一笑。”苏婉儿轻声道。
柳明一愣:“可这个词...”
“词无定意,全看用心。”苏婉儿笑意更深,“你若真心觉得我的笑容美好,那么‘冁然’便是美好的笑;若你心存讥讽,再美的词也是贬义。那日我生气,不是因为你用词生僻,而是觉得你轻浮随意,不解真意。”
柳明恍然大悟,再次深深作揖:“谢小姐指点,小生受益匪浅。”
自此,柳明一改炫才积习,脚踏实地做学问。半年后,他再次登门求亲,这次不仅带去了自己的诗词文集,还有一颗真诚的心。
苏员外考校他的学问后,满意点头,转向女儿:“婉儿意下如何?”
苏婉儿看向柳明,眼中带着温柔笑意,轻轻点头。
洞房花烛夜,柳明看着娇妻,忍不住问道:“婉儿,那日在山寺,你为何突然改变态度,愿意给我机会?”
苏婉儿嫣然一笑:“因为那幅画。你捕捉到了我斟茶时内心的愉悦,那是连我自己都未曾留意的细微情感。知我者,莫若你。”
“那...你现在可否再对我冁然一笑?”柳明调皮地问。
苏婉儿果然展颜一笑,这次笑得开怀而明媚:“这个词,从今往后,只准你用来形容我一人。”
“遵命,娘子。”柳明执起她的手,两人相视而笑。
从此,“冁然一笑”在柳明家中有了全新的含义——那是只属于他们二人的、充满爱与理解的笑容。而柳明也终于明白,真正的才学不在于炫耀生僻词汇,而在于读懂人心,表达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