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府院内,洪大师此刻身着一身崭新的明黄色道袍。
领口和袖口绣着粗糙的云纹,料子看着光亮却质次。
风一吹便贴在身上,露出他干瘦的肩膀线条。
他左手捏着一柄桃木剑,剑身上歪歪扭扭画着几道红痕。
右手则攥着拂尘,马尾状的穗子上还沾着两根没清理干净的干草。
院心摆着一张方桌,上面堆着一叠叠黄符。
符纸边缘毛糙,朱砂画的符文歪歪扭扭,有的甚至晕成了一团红渍。
洪大师先是绕着桌子踱了三圈,脚步刻意放得又重又慢。
时不时停下甩两下拂尘,嘴里念念有词。
声音含糊不清,像是把“天灵灵”“地灵灵”翻来覆去地嘟囔。
偶尔还夹杂着几个听不真切的生僻字,装出高深莫测的模样。
念了约莫半炷香的功夫,他突然停下脚步。
猛地举起桃木剑,剑尖朝着夜空虚劈三下。
第一下劈得太急,差点踉跄着栽倒,他连忙稳住身子,故意把脸绷得更紧。
又用力挥出第二剑、第三剑,剑风带动道袍下摆,倒有几分唬人的架势。
郑府的下人围在四周,一个个踮着脚伸长脖子,眼睛瞪得溜圆,连大气都不敢喘。
接着,洪大师伸手从桌上抓起三张黄符。
指尖悄悄在桌下沾了沾藏好的酒精棉,随即把黄符凑到嘴边,假装用意念点燃。
待黄符冒出微弱的火苗,他立刻扬起手,将符纸往空中一抛,嘴里大喝一声:
“敕!”
黄符在空中烧出几点火星,伴随着“滋滋”的灼响,很快便化作几片黑灰飘落。
“好!”
围观的人群里立刻有人喊出声,几个家丁甚至激动地拍起了手。
郑员外被众人拥护在正中间,捻着胡须微微点头,眼神里满是满意。
方才见那年轻道长取剑、收剑,那两下子,在这洪大师面前,真算不得什么。
哪有洪大师这般“真本事”,又是舞剑又是烧符。
连咒语都念得有模有样,这才是能镇住邪祟的高人!
洪大师听到喝彩声,腰杆挺得更直了。
他又拿起一张黄符,这次干脆直接从袖袋里摸出个小巧的火折子。
吹亮后快速点着符纸,拿着燃烧的黄符在身前比划着圈。
动作幅度越来越大,偶尔还故意把火星往地上甩,引得围观人群一阵惊呼躲闪。
他趁机压低声音,装出凝重的语气:
“此宅阴气颇重,需用这符火驱邪,方能保诸位平安!”
郑府的管家连忙上前,捧着一锭银子递过去:
“大师辛苦了,这点心意还请收下,只求您早日除了那邪祟!”
洪大师眼角余光瞥见银子,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
却又立刻板起脸,故作推辞地摆了摆手。
直到管家再三相劝,才“勉为其难”地让身边的小徒弟收下,嘴上还不忘说道:
“贫道只为除这邪祟,不为钱财,此次便破例一次。”
这番装模作样的举动,落在郑府众人眼里,反倒成了“高人不慕名利”的证明。
大家看向洪大师的眼神愈发恭敬,没人注意到他转身时,悄悄擦了擦手心因紧张而冒出的汗。
方才火折子差点烧到道袍,可真是捏了把汗。
收了银子,洪大师腰杆弯得更勤,脸上的得意藏都藏不住。
手上的动作也比先前卖力了几分。
他眼珠一转,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从怀里掏出个油布裹着的小袋子。
指尖勾着袋口轻轻一扯,露出里面细碎的淡黄色粉末——正是硫磺粉。
他故意把袋子举得高些,让围观的人都能看清,嘴里还不忘吹嘘:
“此乃‘驱邪散’,专克阴祟之气,寻常邪祟闻之即散!”
说着,他走到院子中央,胳膊猛地一扬。
硫磺粉便顺着风飘散开,落在地面上、方桌上,还沾了些在道袍下摆上。
没等众人反应过来,院子里原本若有似无的阴冷感,竟真的淡了不少。
先前缩着脖子的家丁直起了腰,郑员外也下意识地松了攥着胡须的手。
连站在廊下的丫鬟都悄悄舒了口气——这股暖意来得实在明显,不像作假。
“真管用!”有人率先喊了出来,紧接着,附和声此起彼伏。
“不愧是洪大师,连这么厉害的宝物都有!”
“这下可好了,郑府有救了!”
郑员外脸上的笑意更深,对着洪大师拱手道:
“大师果然神通广大,有您在,我郑府定然平安!”
洪大师听着这些夸赞,嘴角都快咧到耳根,却还故意板着脸,装出淡然的模样:
“举手之劳罢了,待贫道找出那邪祟帮您除了,彻底解除祸患。”
洪大师正背着手在院里踱步,嘴里还在碎碎念着没人听懂的“咒语”。
脚下步子迈得格外夸张,生怕别人看不出他“高人”的派头。
突然,他一个转身,像是撞到了什么无形的东西。
身子猛地一晃,却什么都没摸着,径直穿了过去。
他愣了愣,正要张嘴骂“哪来的野风”。
眼角余光却瞥见自己道袍下摆上沾着的硫磺粉,正泛起微弱的蓝光。
紧接着,一道惨白的身影在他身后缓缓凝实。
林三娘就那么静静地站着,一身灰布衣裳破破烂烂。
补丁摞着补丁,裤腿上的破洞还在往外渗着淡淡的蓝光。
她长发披散,脸白得像纸,脖子上一道深紫色的掐痕狰狞可怖。
那双诡异的白眼睛空洞地扫过院子里的人。
周身萦绕的寒气瞬间压过了硫磺粉带来的暖意。
郑府下人们先是倒吸一口凉气,随即又爆发出惊呼:
“是她!真的是林三娘!”
“洪大师真神了!这么快就把她逼出来了!”
洪大师被周围的叫嚷声弄得莫名。
突然只觉后颈一阵发凉,寒气顺着裤管直往骨头缝里钻。
他心头猛地一沉,攥着桃木剑的手瞬间汗湿,硬着头皮猛然回头。
林三娘那张惨白如纸的脸就贴在他眼前。
那双诡异的白眼睛空洞地盯着他,周身的寒气几乎要将他冻僵。
“啊——真有鬼啊!”
洪大师凄厉的惨叫脱口而出,裤裆瞬间湿了一片。
紧接着“哐当”一声瘫倒在地,桃木剑也掉到了地上。
郑府众人这才后知后觉地慌了神,先前的吹捧全成了笑话。
“快跑啊!”
“鬼真的来了!”
哭喊声此起彼伏,家丁丫鬟们抱头鼠窜,院子里乱作一团。
林三娘周身怨气翻涌,蓝光几乎凝成实质。
压得所有人胸口闷堵,连呼吸都成了奢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