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昭宁的手腕还残留着玉镯的微温，指尖轻轻一拨，心音引器再次震动。这一次她没有释放音波，而是将昨夜到今日捕捉到的情绪波谱完整回放。密室烛火跳了一下，映在墙上四道人影，静得像凝固的画。
她闭眼听着那段混乱却有序的频率——恐惧中夹杂狂热，犹豫里藏着指令。三名大臣的情绪异常点清晰浮现，尤其是那名脑区滞涩者，呼吸节奏迟缓半拍，正是被外力影响的征兆。
“不是偶然。”她睁开眼，“有人在用蛊术控制朝臣。”
沈墨白坐在案旁，手中握着一支旧笔，闻言抬起了头。他没说话，只是缓缓展开一幅泛黄绢卷。纸上字迹残缺，但依稀可见“礼乐兴则国运昌”几个大字。
“前朝覆灭，不只是兵祸。”他声音低沉，“是人心先乱了。如今要破局，不能只靠查账、抓人。得让士林明白，什么才是正音。”
萧景珩站在石壁边，手始终搭在剑柄上。他听完，目光转向沈墨白：“你的意思是，借雅集之名，聚清流之力？”
“正是。”沈墨白点头，“以《云阙引》为引，唤醒那些曾受尚书府恩惠的老臣。他们未必掌权，但有声望。若能联名为证，便能在朝堂之外立起一道舆论墙。”
谢昭宁看着那幅图卷，忽然明白了沈墨白的深意。文化不是武器，却是根。根稳了，枝叶才不会轻易折断。
她起身走到角落琴架前，取下那张随她多年的古琴。琴身斑驳，银铃耳坠随着动作轻响一声。她将琴放在长案上，手指轻抚过弦。
“我可以再改一段《云阙引》。”她说，“加入《心音谱》里的‘归心令’，让听者不自觉地想起初心。”
萧景珩盯着她指尖的动作，忽然开口：“他们会察觉吗？”
“不会。”她摇头，“这不是操控，是唤醒。只有心里藏有良知的人，才会被触动。”
室内一时安静。玄影站在门侧阴影里，面罩下的眼神扫过三人。他抬起右手，在空中缓慢划出三道线，又指向自己胸口，再指向下方地道方向。
萧景珩懂了他的意思。
“你说得对。”他对玄影说，“我们的情报网也不能停。”
他转身下令：“所有暗卫转入二级戒备。兵部、户部文书流转必须盯死，特别是带铁莲暗纹的密件。你亲自带人，盯住昨夜那个灰袍官员。”
玄影抱拳，动作干脆利落。
沈墨白这时低声问：“若他们发现我们在查，会不会提前动手？”
“会。”萧景珩答得毫不犹豫，“但他们不知道我们知道多少。只要我们不动声色，就能让他们误判形势。”
谢昭宁的手指在琴弦上轻轻一拨，一段《静渊调》的起音缓缓扩散。音波极轻，却让整个密室的空气都颤了一下。
萧景珩眉头微动，眼前闪过一片火光——那是他十二岁那年，父亲战死边关的消息传来时，王府燃起的大火。
沈墨白指尖一抖，笔尖差点划破绢卷。他想起了那个雨夜，抱着襁褓中的谢昭宁翻墙逃命，身后是尚书府冲天的黑烟。
玄影胸口起伏，拳头不自觉握紧。他看见了边关雪地上的尸堆，听见了战友临死前的呜咽。
没有人说话。可他们都懂了。
这不只是权谋之争，是过去未完的债，是必须终结的循环。
萧景珩终于开口，声音比刚才更沉：“就按这个方向走。文由谢昭宁牵头，武由我掌控，情报归玄影统筹，沈先生居中联络。任何人不得擅自行动。”
谢昭宁点头。她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从被动防御，到主动布局。她不再是那个躲在柱子后不敢出声的女子。
她重新抚琴，这次不是为了探测，也不是为了疗伤。她弹了一段新调，短而有力，像是心跳加速的节奏。
“这是我刚想出来的。”她说，“叫《破阵引》。不用完整演奏，只需在关键时刻响起一个音节，就能让盟友明白信号已到。”
沈墨白仔细听着，忽然从袖中取出一枚铜制小铃，递给她：“这是前朝乐官传讯用的‘和音铃’，与你这琴音共振。我这里有三枚，一人一枚，紧急时摇动即可。”
谢昭宁接过铃铛，放入琴匣夹层。她的手指碰到那片梧桐叶，它依旧温热，但不再烫手。
玄影这时上前一步，从怀中取出一张折叠的羊皮地图。他铺开在案上，用三枚小钉固定位置。一处红点标在城南义庄，另一处在慈恩寺西厢，第三处则在皇宫偏殿。
他指了指义庄，又做了个倾听的手势。
萧景珩看懂了：“你是说，那边已经有动静？”
玄影点头，然后竖起一根手指，又慢慢放下，表示程度轻微。
“初兆。”萧景珩低声说，“还没真正启动。”
谢昭宁看着地图，忽然想到什么：“独孤漠用蛊虫传信，靠的是特定频率的振动。如果我们能制造干扰，是不是可以让他们的联络失效？”
“可以。”沈墨白眼睛亮了些，“只要你能掌握他们的传讯规律。”
“我已经锁定了。”她说，“每次波动前，都有一次极短的预备震。只要我们在那个时间点释放反向音波，就能打乱节奏。”
萧景珩看着她，眼神变了。不再是担忧，而是信任。
“那你来定时间。”他说，“我会让玄影配合你，在关键节点布防。”
玄影再次抱拳。
沈墨白收起图卷，站起身：“我这就去准备雅集请柬。名单我已经有了，都是当年受过尚书府恩情的人。”
他走到门口，又停下：“这一回，不只是为了报仇。是为了让下一代，不必再经历这些。”
门关上了。密室只剩三人。
谢昭宁的手还在琴弦上。她轻轻拨了一下，音色清亮。
萧景珩走到她身边，低头看着她：“你还记得第一次在我书房弹琴的时候吗？”
“记得。”她说，“你受伤了，不肯睡。”
“你现在敢当着我的面用琴音探情绪了。”
“因为你不再骗我。”她抬头看他，“你也开始相信我了。”
他没笑，也没回避。只是伸手，替她把一根松落的发丝别回青玉簪后。
烛火又跳了一下。
玄影站在原地没动。他看着两人，然后缓缓退向暗格通道。他的手按在机关上，准备进入地下网络继续巡查。
谢昭宁忽然轻声说：“等一下。”
她从琴匣里拿出那枚和音铃，对着烛光看了看，然后递给玄影。
“拿着。”她说，“你是我们的人。”
玄影顿了一下。他摘下面罩一角，露出半张布满疤痕的脸。他接过铃铛，紧紧握在手里，然后重新戴上面罩，推开通道路口。
石板合拢，不留痕迹。
密室里只剩下谢昭宁和萧景珩。
她低头继续调试琴弦，手指稳定有力。
“下一步，我会让琴音先到。”她说。
他站在她身后，看着她纤细却挺直的背影。
“我相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