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玄的眸光微动,在心底里,默默咀嚼着这两个字,没有说话。
老道士像是没看见他的反应,自顾自地继续说了下去。
“其二嘛……”
他的目光,重新落回陈玄身上,那双总是带着玩世不恭笑意的眼睛里,此刻却多了一丝罕见的复杂。
“你上次在这京城弄出的动静,可不小啊。”
“这么大的动静,你倒好,跟个没事人一样,安安稳稳地缩在你那登仙阁里。”
“可有些藏在阴沟里的牛鬼蛇神,却觉得,他们又行了。”
老道士的语气,变得有些意味深长。
“我估摸着,他们怕是很快就要出来,伸伸胳膊动动腿了。”
“你如今这点修为,若是碰上,应付起来怕是有些吃力。”
“为师今日来,顺便给你松松绑。”
话音刚落。
老道士的身影,毫无征兆地,出现在了陈玄面前。
他伸出一根枯瘦的手指,看似随意地,点在了陈玄胸前的膻中穴上。
指尖与衣料接触的刹那,一股无形的灵力,如水波般荡漾开来。
随着老道士的手指缓缓抬起。
一根细若游丝,却灿若朝阳的金色丝线,竟跟随着他的指尖,从陈玄的穴窍之中,被硬生生地,抽离了出来。
那金线一暴露在空气里,便仿佛失去了根基,光芒一闪,随即消散于无形,仿佛从未出现过。
“嗯,这样,应该够了。”
老道士看着自己空无一物的手指,喃喃自语。
随着那根金线的离体,陈玄周身的气息,猛地一阵剧烈的波动。
一股磅礴浩瀚,却又内敛至极的气势,冲天而起,搅得山巅风云变色。
可那气势,也只是一闪而逝。
下一刻,便又尽数收敛回体内,消失得无影无踪。
陈玄依旧是那个陈玄,清冷,淡然,仿佛什么都未曾发生。
林黛玉站在一旁,将这神奇的一幕,尽收眼底。
她心中虽有万千好奇,却没有开口去问。
她知道,拜了师,入了门,这些事情,将来总会明白的。
她只需要静静地看着,等着。
陈玄抬起眼,看向自家师父。
“师父,我还要在贾府,待多久?”
老道士闻言,斜着眼睛瞥了他一眼,语气又恢复了那副玩世不恭的腔调。
“怎么?急着走?”
“两个小丫鬟伺候着。”
“府里,人人敬你,人人怕你,一口一个‘仙师’地叫着,跟菩萨似的供着。”
“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陈玄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轻轻一蹙。
“师父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老道士长长地,叹了口气,那张布满风霜的脸上,硬是挤出了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
“小玄子。”
“下山之前,为师便与你说过。”
“天机自有其时,万事皆有定数。”
“你又何必,如此心急?”
陈玄的目光,没有丝毫动摇。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自家师父,那眼神清澈,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得到答案便绝不罢休的执着。
“弟子只是问。”
“还要在贾府,待多久。”
老道士被他这不依不饶的劲头,给结结实实地噎了一下。
一股无名火窜了上来,他瞪着眼,没好气地脱口而出。
“自然是越久越好!”
话音刚落。
老道士脸上的神情,便僵住了。
他懊恼地一拍脑门,心中暗道一声不好。
这臭小子,竟敢诈我。
果然。
陈玄那清冷的面容上,浮现出一丝恰到好处的恍然。
“原来如此。”
“越久越好。”
“看来,师父莫不是拿弟子当个靶子了?”
林黛玉站在一旁,看着这师徒二人你来我往,只觉得山巅的风,都似乎变了味道。
方才还其乐融融的气氛,瞬间便多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紧张。
“靶子?”
老道士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一下子跳了起来,指着陈玄的鼻子。
“什么靶子不靶子的!忒地难听!”
“有你这么说自家师父的吗?”
他一副气急败坏的模样,越是辩解,那心虚的意味便越是明显。
陈玄看着他这副恼羞成怒的模样,心中那最后一缕疑云,也彻底烟消云散。
这段时日,他能清晰地感知到,这京城上空的天道之力,远比他处浓郁,却又时强时弱,极不稳定。
那感觉,便好似一个人的心神。
当其专注于一处时,便会不自觉地,忽略他方。
他早就怀疑,师父让他来这贾府,立于这京城风眼之中,就是为了吸引那冥冥之中的注视,好方便他老人家在暗处,偷偷摸摸地做些什么。
师父这些年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行踪,也佐证了这一点。
而方才那句脱口而出的“越久越好”,则让他彻底确定了此事。
老道士对上陈玄那双仿佛在说“你接着演,我静静看着”的清冷眸子,只觉得浑身不自在。
方才那股子兴师问罪的气焰,瞬间灭了下去。
他索性破罐子破摔,两手一摊。
“是又如何?”
“师父有事,弟子服其劳,这不是天经地义的吗?”
陈玄的语气,依旧平淡。
“所以,师父便不怕弟子扛不住,被那天道之力碾碎?”
这话问得极轻,却像一块巨石,砸进了老道士的心里。
老道士的脸上,有些挂不住了。
“胡说八道!”
“什么扛不扛的,你这不是好端端的没事吗?”
他梗着脖子,强行辩解。
“再说了,你这天天缩在你那什么登仙阁里面,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跟个闺阁小姐似的,能有什么危险?”
陈玄闻言,竟是认真地点了点头。
“师父说的是。”
“看来弟子以后,还是少出来走动为好。”
老道士一听这话,顿时急了。
生怕他真撂了挑子,什么都不管了。
他连忙收起那副无赖相,语气一转,变得语重心长起来。
“小玄子,非是为师有意瞒你。”
“实在是此事干系太大,你当想想云岫那丫头,她为何宁死,也不肯吐露半个字?”
陈玄的心,微不可见地一沉。
果然。
云岫瞒着自己的事,师父也是知道的。
而自己之所以被安排到这京城,也必然与那件事,脱不开干系。
老道士见他神色微变,知道这话起了作用,连忙放缓了语气,继续劝道。
“好徒儿,你当知道,若是还有其他的人选,为师又岂会舍得让你来冒这个险?”
“你看,你只消在那登仙阁里,扮扮高人,逗逗丫鬟,不也做得挺好的吗?”
陈玄缓缓点头。
老道士看陈玄竟是颇为认可,忽然双目一瞪,方才那点慈祥和蔼,瞬间荡然无存。
“你当我是在夸你呢?”
“你一天到晚地缩在那阁子里,跟待在山上的时候,又有什么两样?”
陈玄:“……”
所以,这是嫌我吸引火力,不够积极?
说好的舍不得我冒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