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了那浮华却又暗藏血腥的曼陀山庄,姑苏城外的湖光山色便显得格外清朗宜人。太湖烟波浩渺,远山如黛,晨曦将薄雾染成金粉色,水汽氤氲,沾湿了道旁的草木,也润湿了游人的衣襟。
凌霄信步而行,并未刻意运转身法,只如寻常游湖客般,沿着湖畔小径漫行。他神识微展,并非刻意探查,只是习惯性地感知着周遭气息流动,湖水、山石、草木、虫鸟……天地间蕴藏的灵机自然流转,与他体内先天一炁隐隐呼应,别有一番体悟。
绕过一片茂密苇丛,前方水畔出现一座精巧的水阁。阁以竹木搭建,半悬于水上,飞檐翘角,颇有雅趣。檐下悬着一块匾额,上书“琴韵小筑”四字,笔法秀逸。此时并非奏琴时分,阁内却隐约传来人语声。
凌霄本无意打扰,正欲绕行,却听得阁内传来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那声音清朗,却透着一股子挥之不去的、近乎痴傻的倾慕与热情,正在吟诵着什么诗句文赋,辞藻华丽,情感澎湃得几乎要溢出水阁来。
这语调……似乎有些耳熟?
凌霄脚步微顿,神识自然拂过水阁。阁内仅有两人气息,一男一女。男子气息中正平和,内力颇有根基,却无甚锋锐之气,反倒透着几分书卷般的迂阔;女子气息微弱,内力几乎可忽略不计,但心思灵动,此刻却萦绕着一种淡淡的、挥之不去的愁绪与期盼。
他摇头失笑,已猜到了几分。信步踏上连接水阁的竹制栈桥,吱呀轻响并未打断阁内人的吟诵。
“……翩若惊鸿,婉若游龙……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渌波……”
果然是段誉那小子。只是这《洛神赋》被他此刻用来,那份痴缠仰慕之情,怕是连曹子建本人听了都要起一身鸡皮疙瘩。
凌霄步入水阁,只见段誉正背对着门口,对着临窗而坐的一位少女滔滔不绝。那少女身穿藕色纱衫,身形苗条,长发披向背心,用一根银色丝带轻轻挽住。她望着窗外湖面,侧脸线条柔美至极,当真如明珠生晕,美玉莹光,只是眉宇间笼罩着一层轻烟似的忧郁与心不在焉,对于段誉那足以令任何女子面红耳赤的倾情赞美,似乎一个字也未听进去。
段誉全然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直到凌霄走得近了,阴影投下,他才恍然惊觉身后有人,吟诵声戛然而止。他慌忙回头,脸上还带着未褪的痴迷与被打扰的些许愠意,待看清来人面容,顿时化为巨大的惊愕与难以置信的喜悦!
“凌……凌道长?!”段誉的眼睛瞬间瞪大了,几乎是跳了起来,脸上绽放出他乡遇故知的狂喜光彩,“您怎么……您怎么也在此地?真是……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
他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忙不迭地整理了一下自己或许并不凌乱的衣袍,快步迎上前来,便要施礼。
临窗那少女也被这边的动静惊扰,缓缓转过头来。阳光恰好照在她脸上,只见她面容秀丽绝俗,肌肤白腻如脂,一双眸子犹如点漆,清澈明亮,此刻带着几分被打扰的清冷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好奇,望向这位不速之客。
凌霄稽首还礼,微微一笑:“段公子,别来无恙。”目光随之转向那少女,语气平和,“贫道凌霄,冒昧打扰姑娘清静,还望海涵。”
那少女见这道人气度超然,眼神清澈坦荡,并无丝毫冒犯之意,便也起身,微微一福,声如蚊蚋,却清冷动听:“小女子王语嫣,见过道长。”
段誉在一旁忙不迭地介绍,语气中充满了与有荣焉的自豪:“王姑娘,这位就是我曾与你提过的,那位道法高深、见解非凡的凌霄道长!道长,这位是曼陀山庄的王语嫣王姑娘。”他看向王语嫣的目光,瞬间又充满了那种能将人溺毙的痴迷。
王语嫣听到“曼陀山庄”四字时,眼神微微一动,似乎不愿多提自家之事,只是出于礼节,对凌霄轻轻点了点头,便又下意识地将目光投向窗外湖面,仿佛在期盼着某道身影会乘舟而来。
段誉却浑然不觉,或者说早已习惯了她这般态度,兴奋地对凌霄道:“道长,您怎会来到姑苏?可是也听闻了太湖风光甲天下,特来游历?方才我正在与王姑娘探讨……呃,欣赏这湖景……”他说着,自己似乎也觉得方才那番忘情的吟诵有些不好意思,讪讪地笑了笑。
凌霄看在眼里,心下又是好笑,又是微叹。这段誉,果然又一头栽了进去,而且看情形,仍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这位王语嫣姑娘的心思,明显早已系在了她那表哥身上。
“贫道云游四方,偶经此地。”凌霄简单答道,目光掠过王语嫣那写满心事的侧脸,又看了看眼前热情洋溢、却全然摸不着门路的段誉。
这相遇,倒是有趣。在这慕容家势力范围的边缘,碰上了两位与慕容家关系匪浅、却又似乎身处局外的年轻人。
风波将起之地的短暂宁静,或许更值得品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