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衣间的帘子，被一只微带颤抖的手，轻轻地拉开了一条缝。
光线涌入，帘子被彻底拉开。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彦宸屏住了呼吸，瞳孔微微放大。霞姐抱着手臂，原本带着一丝审视的目光，也凝固了，嘴角那抹惯有的讥诮弧度都僵在了那里。就连一直温和有礼的小莉，也下意识地捂住了嘴，眼中满是惊艳。
先是一截白皙纤细的手腕，然后是穿着象牙白连衣裙的张甯，带着几分不确定和羞涩，从帘后慢慢走了出来。
那一瞬间，空气仿佛凝滞了。
那件纯白的连衣裙，穿在张甯身上，仿佛被赋予了灵魂。象牙白的温润光泽完美地衬托出她细腻的肌肤，裙身上淡雅的水彩花卉，如同春日晨曦中轻沾露珠的嫩蕊，悄然绽放在她周身，散发着幽幽的清芬。简约的圆领恰到好处地展露出她纤秀的颈项与精致的锁骨，线条优美得如同一只引颈的天鹅。
衣料轻柔，却并非松垮无形，而是以一种极其温柔的姿态，恰到好处地贴合着她玲珑的身体曲线。那精心设计的腰部剪裁，不松不紧，将她纤细的腰肢轻轻一束，盈盈不堪一握，更显得下方线条饱满而圆润，勾勒出一道令人心跳加速的弧度。荷叶边的袖口轻盈地覆在她的手臂上，随着她略显紧张的细微动作，微微颤动，如同蝶翼般平添了几分动态的温柔。裙摆自然散开，直至膝上数寸，她双腿笔直修长，亭亭玉立。胸前，那原本看似平淡无奇的衣料，此刻却被撑起柔和而骄傲的曲线，随着呼吸微微起伏，既有少女的清纯，又不失女性的丰盈。
她静静地站在那里，双手略显无措地交握在身前，脸颊泛着一抹淡淡的绯红，眼神中带着几分羞怯，几分新奇，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惊喜。她微微侧过头，看向试衣间旁巨大的穿衣镜，镜中的那个身影，熟悉又陌生，让她一时间有些恍惚。原来，自己也可以是这个样子的。那份平日里被学业和朴素衣着所掩盖的、属于青春少女的明媚与窈窕，此刻，在这样一件裙子的映衬下，毫无保留地绽放开来。仿佛春日里最先盛开的那一朵白玉兰，亭亭玉立，不染尘埃。
彦宸的喉结不自觉地上下滚动了一下。他张了张嘴，却发现平日里那些俏皮话、调侃语，此刻竟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只是痴痴地看着，仿佛第一次认识眼前的“师父”。
霞姐的目光在张甯身上停留了足足有十几秒，她那阅人无数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赞叹。她见过太多穿着昂贵时装的女人，但很少有人能把一件衣服穿出如此干净纯粹又惊心动魄的美感。
小莉已经忍不住低声赞叹：“真……真好看……”
张甯被他们看得有些脸热，她走到镜子前，看着镜中的自己，也微微怔住了。镜中的女孩，熟悉又陌生，那份由内而外散发出的娴静与美好，让她自己都有些不敢相信。
就在这时，彦宸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他快步走到霞姐身旁，目光却依旧胶着在张甯身上，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小得意，又旁生事端地指着不远处另一件模特身上的裙子，问霞姐：“阿姨，您看，旁边挂着那件粉色的，也是同款吧？您觉得，那个颜色会不会更……更衬我妹妹一些？”
霞姐顺着他的目光看向旁边衣架上的粉色同款连衣裙，那是一件更为娇嫩的粉色，上面点缀着稍显明丽一些的红色花卉图案。她端详了片刻，沉吟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专业的考量，随即果断地一摆手：“等着！”说着，她竟亲自转身，又从货架上找了一条新的，径直递给张甯：“来，小姑娘，再试试这件！这颜色兴许也不错！”
张甯还没从白色连衣裙带来的震撼中完全回过神来，就听到霞姐的话，顿时有些哭笑不得。她几乎是像个漂亮的木偶一样，又被带着善意微笑的小莉“请”进了试衣间。
片刻之后，当她再次走出来，空气中又是一阵短暂的沉寂。
这粉色的连衣裙上身，又是另一番景象。那淡雅的粉色如同初春的桃花，细腻的粉色、红色花卉图案点缀其上，如同春日花园在微风中轻摇，散发着淡淡的芬芳。荷叶边的袖口在举手投足间更显灵动，腰部的收束设计依旧完美地勾勒出她不盈一握的纤腰，而略显不规则的裙摆，随着她的走动，漾开层层温柔的涟漪，衬得她整个人都鲜活起来，仿佛是从画中走出的春之精灵。
“哎呀，”霞姐这次是真的露出了满意的笑容，她上下打量着张甯，连连点头，“这颜色，真配！”
彦宸的眼睛更亮了，他毫不掩饰自己的赞赏。小莉也连连点头，似乎觉得这件比白色那件更让人眼前一亮。
“阿姨，您看，哪件更好看点？”彦宸又凑到霞姐身边问道。
霞姐双手抱在胸前，左右来回对比着张甯身上的粉色和她刚刚脱下的白色，沉吟了片刻，然后斩钉截铁地说道：“粉色这件！你妹妹的皮肤白嫩，穿白色虽然好看，是那种不食人间烟火的仙气，但显得太素净了，不抬色。还是这件粉色的好，你看，是不是衬得人整个气色都亮起来了？粉粉嫩嫩的，就像一朵含苞待放的花儿一样！”
“真是专业！”彦宸不禁佩服地赞道，随即目光灼灼地看向张甯，眼底的笑意与欣赏几乎要溢出来。
张甯对着镜子左右照着，镜中的女孩，脸颊因着粉色的映衬，透出健康的红晕，眼神也似乎明亮了许多。她不得不承认，霞姐说得对，这件粉色似乎更能将她这个年纪的活力与美好激发出来。但随即，她唇角那抹因惊艳而绽放的笑意渐渐淡去，化为一丝几不可察的失意。她轻轻对彦宸笑了笑，那笑容里带着些许无奈，然后默默转身，走回试衣间，将那件令人心动的粉色连衣裙换了下来。
出来后，她将叠好的裙子小心翼翼地交还给小莉，轻声对两位售货员说：“谢谢阿姨，麻烦你们了。”
此时，她听到彦宸略带歉意的声音在霞姐身边响起：“抱歉啊，阿姨，这裙子太贵了，我……我们买不起。”
霞姐接过小莉递来的裙子，小心地整理好，脸上倒是没什么意外的表情，只是懒洋洋地答道：“我早知道你们买不起。小伙子，眼光不错，以后长大了，有本事了，多赚点钱，再来给你‘妹妹’买好看的衣服。” 她的语气虽然平淡，但似乎比之前少了几分刻薄，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勉励？
彦宸的脸上立刻露出了感激涕零的表情，声音都带上了一丝哽咽：“阿姨，您……您明明知道我们可能买不起，还这么热心地帮我们拿来试穿！您人真的太好了！”他眼圈微微泛红，莹莹的泪光又在他眼中闪烁起来，仿佛下一秒就要掉下来。
张甯看得头皮发麻，她太熟悉彦宸这副“表演艺术家”的嘴脸了。她赶紧快步上前，一把拽住彦宸的胳膊，低声道：“走了！”然后拉着他就要离开这个柜台。
彦宸这才“依依不舍”地跟着张甯离开，还一步三回头地对着两位售货员挥手道别，脸上挂着那副“真情流露”的表情。
两人刚走出几步，身后便隐约传来两位售货员的窃窃私语。
小莉的声音带着笑意：“霞姐，你看那小伙子，还真挺会说话的。不过，他们兄妹俩长得是真好，看人家家的基因多好！”
彦宸耳朵尖，立刻兴奋地凑到张甯耳边，压低声音，得意洋洋地说：“宁哥宁哥！你听见没？她们在夸我们俩基因好哎！”
张甯连白眼都不想翻给他看，她太了解彦宸了，这个时候最好的应对就是沉默，一个字都不要回答他，否则他能顺着杆子爬到天上去。
在他们听不到的距离，霞姐却“切”了一声，对小莉撇撇嘴，低声道：“什么哥哥妹妹的，我看啊，就是小鬼头带着小女朋友出来逛商场，过过眼瘾罢了！他们这个年纪能有几个钱买这种衣服！唉，可惜了，这么好看的衣服，穿在那小姑娘身上是真衬，就是上不了她身，带不走啊！”
小莉深有同感地点了点头，目光中也带着一丝惋惜。
夜深了。
张甯躺在自己那张不算宽敞的小床上，窗外的月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洒下几缕清辉。她睁着眼睛，毫无睡意。
白天的经历如同电影片段般在脑海中一幕幕回放：邮市的喧嚣，彦宸的“歪理邪说”，百货公司的琳琅满目，还有……试衣间里，镜中那个既熟悉又陌生的自己。
想着想着，她禁不住自己轻笑出了声，那笑声在安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试穿漂亮裙子时那份小小的、纯粹的快乐，彦宸那层出不穷、跳脱百变的耍宝，还有最后那略带荒诞的收场……回想起来，这真又是被他带着“疯玩”了一场，却也实实在在是快乐又放松的一天。
只是，当那件如同梦幻般的粉色连衣裙再次浮现在脑海时，张甯脸上的笑容渐渐淡了。它那么美，穿在身上仿佛自己也变成了另一个人。但它也像从小到大许多遥不可及的幻梦一样，美丽，却不属于自己。
她轻轻叹了口气，翻了个身，将脸埋进柔软的枕头里。然后，在心里，她将那件承载了片刻惊艳与心动的粉色连衣裙，连同那份短暂的、不切实际的渴望，小心翼翼地折叠好，轻轻地放进了记忆阁楼最深处的那个角落。
她知道，那个角落，存放着许多她曾经渴望却最终只能放弃的东西。
从此，不再轻易打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