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岁晚收好令牌的次日清晨,胤禛便亲自来她院里接人。马车驶向户部的路上,他简单交代了几句注意事项。
“档案库的账册堆积多年,你只需理清近三年的收支。”胤禛递给她一份清单,“重点查军饷和漕运两项。”
姜岁晚接过清单扫了一眼,注意到几个被红笔圈出的日期。“这些是?”
“年羹尧经手的款项。”胤禛语气平淡,“皇阿玛虽已停了他的职,但相关账目仍需核实。”
户部档案库比想象中更加杂乱。成堆的账册蒙着厚厚的灰尘,空气中弥漫着陈旧纸张的气味。胤禛将她领到指定区域后便被官员请去议事。
姜岁晚挽起袖子开始工作。她按年份将账册分类,很快发现几本军饷册的装订线有重新缝制的痕迹。翻开内页,墨迹深浅不一,部分数字明显被涂改过。
“这笔军饷支出日期不对。”她喃喃自语,取出随身携带的记事本核对。
正当她专注比对时,十三爷匆匆走进档案库。
“四哥在哪儿?”十三爷神色凝重,“西北传来紧急军报。”
姜岁晚放下账册:“王爷正在前厅与户部官员议事。”
十三爷瞥见她手中的军饷册,压低声音:“军报内容与账目有关。西北大营声称去年有三批军饷未能按时送达,但兵部记录显示款项早已拨付。”
姜岁晚立即翻开刚才发现的异常账目:“请十三爷看这里。记录显示这三批军饷分别在去年三月、六月和九月拨出,但漕运记录显示,对应月份的军饷运输都比账目日期晚了半个月。”
十三爷凑近细看,眉头越皱越紧:“这意味着军饷在发出前,在京城滞留了半个月?”
“不止如此。”姜岁晚又翻开另一本账册,“我注意到这些军饷的支出日期,都集中在年将军回京述职的前三日。”
十三爷神色骤变:“你可确定?”
姜岁晚将三本账册并列摊开,指尖点着上面的日期:“三次都是如此。若是一次是巧合,三次就太过刻意。”
这时一位户部主事端着茶点进来,听见最后一句时手抖了一下,茶盘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下官给十三爷请安。”主事低头摆放茶具,目光刻意避开摊开的账册。
十三爷不动声色地合上账册:“李主事在户部当值几年了?”
“回十三爷,整整十年了。”李主事垂手应答,额角渗出细汗。
“那这些军饷账目,你应该很熟悉。”十三爷语气随意,眼神却锐利。
李主事咽了咽口水:“下官主要负责档案整理,不经手账目核算。”
姜岁晚注意到他衣袖边缘沾着新鲜墨迹,与账册上涂改用的墨水颜色一致。
“李主事方才在抄录什么?”她突然问道。
李主事下意识缩了缩袖子:“只是例行公文。”
十三爷起身逼近一步:“西北军饷事关边防稳定,若有隐瞒,便是重罪。”
李主事扑通跪地:“下官什么都不知道!那些账目是、是年将军要求修改的,下官只是奉命行事!”
胤禛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奉谁的命?”
李主事浑身一颤,伏地不敢抬头。
胤禛走进来,示意十三爷关上门。“详细说来。”
“去年年将军回京前,命下官修改军饷支出日期,说是为了账目整齐。”李主事声音发抖,“下官以为只是寻常整理,不知会牵扯军务。”
姜岁晚将账册推到胤禛面前:“三次修改都在年将军回京前三日,修改后的日期与漕运记录完全对不上。”
胤禛快速翻阅账册,脸色越来越沉:“实际军饷拨付日期是哪天?”
李主事颤声回答:“比记录日期晚了半月。年将军说边关不太平,延迟拨付是为安全。”
十三爷冷笑:“军情紧急,军饷拖延半月,将士们吃什么?”
门外传来通报声:“王爷,大理寺少卿求见。”
胤禛对十三爷使了个眼色,十三爷立即将李主事带往隔壁房间。
大理寺少卿进门后直接呈上一份公文:“王爷,下官奉命核查年羹尧与漕帮往来,发现新的证据。”
胤禛接过公文:“讲。”
“漕帮供认,去年曾三次为年将军运输私货,时间与这三批军饷的实际拨付日期吻合。”少卿压低声音,“货物内容不明,但运费远超常价。”
姜岁晚插话:“运费如何支付?”
少卿认出她是昨日在朝堂上被皇上称赞的格格,恭敬回答:“直接从军饷中扣除,账目上记为运输损耗。”
胤禛握紧公文:“好一个运输损耗。”
姜岁晚迅速心算:“三次军饷共计八十万两,若按百分之五记作损耗,就是四万两。实际漕运军饷的损耗通常不到百分之一。”
少卿惊讶地看她一眼:“格格计算无误,账面记录正是四万两损耗。”
胤禛沉默片刻,对少卿道:“此事暂不要声张,你继续暗中调查。”
少卿领命离去后,十三爷从隔壁房间出来:“李主事都招了。年羹尧承诺提拔他做郎中,他才答应修改账目。”
胤禛看向姜岁晚:“你如何看?”
姜岁晚整理着账册:“当务之急是核实军饷实际去向。修改日期可能只是为了掩盖军饷被挪用的时间。”
十三爷点头:“我这就去兵部调取军饷接收记录。”
胤禛叫住他:“暗中进行,不要惊动兵部的人。”
十三爷离开后,档案库内只剩下胤禛和姜岁晚。他走到她身边,翻看她做的笔记。
“你早就怀疑年羹尧与军饷有关?”
姜岁晚放下笔:“之前查王府账目时,发现年侧福晋的兄长在陕西老家新建宅院,规模堪比王府。以年将军的俸禄,根本负担不起。”
胤禛凝视账册上的涂改痕迹:“八十万两军饷,足以养一支私兵。”
姜岁晚抬头:“王爷认为年将军他……”
胤禛没有直接回答,反而问道:“若是你,接下来会查什么?”
“漕帮。”姜岁晚不假思索,“他们既然承运了这些私货,必定知道货物内容和收货人。”
胤禛微微颔首:“与我想法一致。”
苏培盛这时在门外禀报:“王爷,福晋派人来问,今晚可要回府用膳?”
胤禛看了眼窗外天色:“告诉福晋,我与姜格格要在户部留到深夜。”
苏培盛离去后,胤禛对姜岁晚道:“继续查账。重点查年羹尧经手的所有款项,不止军饷。”
姜岁晚重新埋首账册。黄昏时分,她终于又发现一处异常。
“王爷看这里。”她指着一条记录,“去年黄河赈灾款中,有一笔五万两的款项拨付后第七日就被全数追回,理由是有更紧急的用途。”
胤禛俯身细看:“追回日期是年羹尧离京后第二日。”
“更奇怪的是,这笔钱最终去向没有记录。”姜岁晚翻到下一页,“就像凭空消失了一样。”
档案库的烛火在夜色中摇曳。胤禛命人送来晚膳,两人就在账册堆中用饭。
“你似乎对数字格外敏锐。”胤禛突然道。
姜岁晚夹菜的手顿了顿:“妾身自幼喜欢算数。”
胤禛没有追问,转而道:“福晋今早提起,想让你帮忙整理王府的田庄账目。”
姜岁晚抬头:“王爷同意了?”
“看你意愿。”胤禛语气平淡,“不过福晋说,你之前教她的记账法子,让庄头们再不敢虚报产量。”
姜岁晚低头吃饭,没有接话。
夜深时,十三爷带回消息:“兵部的军饷接收记录与账面对不上,实际送达金额比拨付金额少了整整十万两。”
胤禛放下筷子:“十万两?”
十三爷点头:“而且都是发生在年羹尧回京前后。”
姜岁晚突然想起什么,快速翻找账册:“我知道了!那五万两赈灾款,可能被用来填补军饷的缺口。”
她将赈灾款记录与军饷册并列:“看,每次军饷差额出现后不久,就有其他款项被以各种理由追回或调整。”
胤禛与十三爷对视一眼,神情严肃。
“此事必须立即禀报皇阿玛。”胤禛起身,“十三弟,随我进宫。”
他们离开后,姜岁晚继续查账。子时将至,她终于困得伏在案上小憩。
朦胧中有人为她披上外袍。姜岁晚睁开眼,看见胤禛不知何时回来了,正站在案前翻阅她整理的笔记。
“王爷何时回来的?”
“刚刚。”胤禛没有抬头,“皇阿玛已下旨彻查年羹尧所有经手款项。”
姜岁晚揉揉眼睛:“那可要妾身整理更多证据?”
胤禛放下笔记:“今日够了。苏培盛已在外面备车,送你回府。”
姜岁晚整理好账册,吹灭烛火。走出档案库时,她回头看了眼在黑暗中静默的账册堆。
胤禛跟在她身后:“明日还要继续?”
“若王爷需要,妾身随时效劳。”姜岁晚轻声回答。
月光下,胤禛的侧脸显得格外冷硬。“年氏今早在府中闹了一场。”
姜岁晚脚步微顿:“因为年将军的事?”
“她要求见你,被福晋拦下了。”胤禛语气平淡,“近日你在府中小心些。”
马车驶过寂静的街道,姜岁晚望着窗外掠过的灯火,突然问道:“王爷早就怀疑年将军了吗?”
胤禛闭目养神:“为何这么问?”
“那日王爷让妾身查王府账目时,特意点了年侧福晋的用度。”姜岁晚回忆道。
胤禛睁开眼:“你果然敏锐。”
马车在王府门前停下。胤禛先下车,伸手扶她。
“明日不必早起。”他松开手时突然道,“巳时我来接你。”
姜岁晚怔了怔:“王爷还要去户部?”
“不。”胤禛转身走向书房,“去漕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