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生栈使者那干涩的声音在溶洞中回荡，如同寒风吹过骨骸，令所有修士心神紧绷。
“三问……”宁涛目光微凝。这往生栈的入门方式，果然与众不同，不考修为，不验战力，反而像是某种对心性与认知的拷问。
那使者空洞的面具转向离独木桥最近的一名虬髯大汉，此人修为练气九层，煞气浓重，显然是个刀头舔血的狠角色。
“第一问，于你而言，何为‘道’？”使者的声音毫无波澜。
虬髯大汉愣了一下，似乎没料到是如此空泛的问题，他挠了挠头，粗声粗气地答道：“道？老子不懂那些虚的！拳头大就是道！能活下去，能抢到资源，就是老子的道！”
他回答得直白而野蛮，带着散修特有的现实与残酷。
使者沉默片刻，白色灯笼的光芒微微闪烁了一下。
“道存于心，亦显于行。汝之道，乃求生掠夺之道，契合汝之本心。可。”
话音落下，一枚约莫三寸长短、色泽灰白、仿佛由骨粉与特殊香料压制而成的细香，凭空出现在虬髯大汉面前。香体表面隐隐有符文流动，散发着一股指引与契约的奇异波动。
正是引路香！
虬髯大汉大喜过望，连忙伸手抓住，那香入手即化作一道流光没入其眉心，在其识海中形成一个淡淡的香印。他不敢怠慢，对着使者拱了拱手，迫不及待地踏上了独木桥，身影很快消失在往生栈那漆黑的门洞之内。
如此轻易？不少修士眼中闪过意动和贪婪。
使者那空白面具转向下一位，是一名身着华服、面容倨傲的年轻修士，修为练气八层，身边还跟着两名护卫。
“第一问，于你而言，何为‘道’？”
华服青年清了清嗓子，显然早有准备，朗声道：“大道无形，生育天地；大道无情，运行日月；大道无名，长养万物。吾辈修士，当顺天应人，体悟自然，以求天人合一，此乃正道！”
他引经据典，言辞华丽，试图展现自己的“正道”底蕴。
然而，使者依旧沉默片刻，灯笼光芒稳定。
“言不由衷，心念驳杂。汝口中之道，非汝心中之道。不可。”
“什么？！”华服青年脸色瞬间涨红，又惊又怒，“你……”
他话音未落，那使者手中白色灯笼轻轻一晃。
华服青年周身空间仿佛瞬间凝固，他脸上愤怒的表情僵住，眼神迅速黯淡、空洞，下一刻，整个人如同沙雕般垮塌，化作一蓬飞灰，簌簌落下，连惨叫都未能发出。其身旁两名护卫骇然失色，僵在原地，动弹不得。
溶洞内一片死寂，落针可闻。所有人心头寒意更盛。这往生栈使者，看似孱弱，手段却如此诡异恐怖！一言可定生死！
那使者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空白面具转向下一人。
“第一问，于你而言，何为‘道’？”
被问及的是一名面容枯槁的老妪，她颤巍巍地答道：“老身……老身只求延寿续命，窥得长生一隅，便是道……”
“执念过甚，蒙蔽灵台。不可。”灯笼微晃，老妪步了华服青年后尘，化为飞灰。
接着，又连续问了四五人，有的回答“力量即道”，有的回答“逍遥即道”，有的回答“守护即道”，但大多都被判定为“不可”，当场身死道消！只有一名气息阴冷的蛊修，回答“御虫御毒，掌控生死即为吾道”，勉强得到了认可，获得引路香后匆匆过桥。
这“三问”之险，远超众人想象！它拷问的并非答案的对错，而是回答是否真正契合本心，是否道心纯粹，念头通达！任何一丝虚伪、犹豫、或者连自己都无法确信的答案，都可能招致灭顶之灾！
气氛压抑到了极点，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恐惧。就连那幽冥宗的鬼厉长老，兜帽下的幽绿鬼火也微微跳动，显露出内心的不平静。
终于，那空白面具，转向了宁涛。
所有人的目光，有意无意地汇聚过来。墨舞也饶有兴致地看着他，想听听这位身怀业火的“道友”，会作何回答。
“第一问，于你而言，何为‘道’？”
宁涛面色平静，迎着那空白面具后毫无生气的“注视”，略一沉吟，并未立刻回答那些空泛宏大的概念。他回想起自己穿越以来的挣扎，吸灵天功的凶险与机遇，业力缠身的困境与蜕变，于绝境中一次次明悟本心……
他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坚定：
“我之道，始于微末，行于荆棘。不畏因果缠身，不惧业火焚身。夺天地造化以强己身，纳万灵之力以筑我道。超脱樊笼，得大自在，掌自身命运，乃至……重塑规则。此路，唯我独行，亦是我道独尊。”
他的回答，没有引用任何经典，却将他修行《吸灵天功》的本质，以及内心深处那不甘被命运、被规则束缚的桀骜与野心，表露无遗！这是一种赤裸裸的掠夺、进化与超脱之道！霸道，自我，却无比契合他一路走来的行径与心路历程！
溶洞内一片寂静。不少修士听得目瞪口呆，如此“离经叛道”、“狂妄自大”之言，他们也敢想，却绝不敢在此地说出！这简直是魔中之魔的道！
墨舞眼中异彩连连，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那幽冥宗鬼厉长老，兜帽下的鬼火剧烈跳动了一下，杀意几乎难以抑制。
往生栈使者沉默的时间，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长。白色灯笼的光芒微微摇曳，仿佛在仔细品味这番言论。
良久，那干涩的声音再次响起：
“道无善恶，唯心所向。汝之道，虽悖常伦，然念头纯粹，本心如一，与汝功法、经历契合无间。可。”
一枚灰白色的引路香，缓缓凝聚，飘至宁涛面前。
宁涛心中微微松了口气，伸手接过。引路香入手冰凉，化作流光没入眉心，在识海中形成一个稳定的香印，同时一股关于使用方法的简单信息流入心田。
他成功通过了第一问！
他没有立刻过桥，而是站在原地，目光平静地看向墨舞。他想看看，这位神秘的天魔殿圣女，会如何回答。
使者的面具转向墨舞。
“第一问，于你而言，何为‘道’？”
墨舞嫣然一笑，眼波流转，声音带着一种勾魂摄魄的魔力：
“天道？魔道？皆是虚妄。小女子觉得，顺心如意，率性而为，便是最好的道。我想得到的，便去拿；我看不惯的，便去毁；我喜欢的，便去护。天地虽大，却不及我心自在。这芸芸众生，红尘万象，不过是我取悦自身的戏台罢了。”
她的话语娇慵而任性，将一种极致的自我与魔道随心的理念展现得淋漓尽致。
使者再次沉默片刻。
“天魔自在，心无挂碍。汝之道，乃唯我唯真之道，契合汝之本源。可。”
墨舞也顺利获得引路香，对宁涛眨了眨眼。
接着，使者又询问了数人，包括那名幽冥宗鬼厉长老。
鬼厉的回答冰冷而残酷：“御鬼摄魂，执掌幽冥，令众生颤栗匍匐，便是吾道。”
因其信念坚定，同样获得了认可。
最终，溶洞内原本数十名修士，通过第一问获得引路香的，竟不足十人！其余皆化为了潭边飞灰，连那两名华服青年的护卫也未能幸免，被使者随手抹去。浓郁的血腥与死亡气息弥漫开来，却被那幽深水潭无声地吸收吞噬。
那佝偻使者提着灯笼，缓缓退回了往生栈的门洞深处，只留下那句干涩的话语在溶洞中回荡：
“持香者，可入栈。一炷香后，栈门关闭。”
幸存下来的几人，包括宁涛、墨舞、鬼厉以及另外五六名气息各异的修士，不敢怠慢，纷纷踏上那窄窄的独木桥，走向那仿佛能吞噬一切的往生栈。
宁涛走在桥上，能感觉到桥下漆黑水潭中，那些游弋的阴影传递出的贪婪与冰冷。他神色不变，步伐稳健。
当他一步踏入那漆黑门洞的瞬间，仿佛穿过了一层冰冷的水膜，周遭景象骤然变幻！
不再是阴森的溶洞，而是一条灯火通明、却依旧弥漫着陈旧与死寂气息的木质长廊。长廊两侧是一扇扇紧闭的房门，门上没有号码，只有各种诡异的图案或符号。
空气中漂浮着淡淡的、如同陈年棺木般的檀香味。
这里，便是往生栈的内部。
而“三问”之中的第二问，想必就在这长廊的尽头，或者某一扇门后，等待着他们。
宁涛与墨舞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凝重。
往生之路，方才开始。真正的考验，恐怕还在后面。而幽冥宗鬼厉那如同毒蛇般冰冷的视线，也始终如影随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