旋转石阶狭窄而陡峭,仿佛通往某个禁忌的云端。宁涛一步步向上,脚步声在封闭的空间内回荡,与他的心跳声逐渐重合。业镜拷问带来的神魂疲惫尚未完全消退,但道心却如同被拭去尘埃的明镜,愈发清晰坚定。
他能感觉到,识海中的引路香印燃烧了近半,时间紧迫。
终于,石阶到了尽头。前方并非预想中的房间或厅堂,而是一片虚无。
脚下是仿佛由星光凝聚的透明平台,悬浮于无垠的黑暗之中。平台对面,依旧是那佝偻的往生栈使者,提着那盏昏黄的灯笼,空白面具在星光下显得更加诡异。而先一步通过业镜的墨舞与鬼厉,此刻也站在平台之上,隔着一段距离,神色凝重地望着前方。
在使者的身旁,平台边缘的虚无中,悬浮着三团不断扭曲变幻的光影。
第一团光影,逐渐凝聚成一名面容惊恐、丹田处有个巨大空洞的修士虚影——正是宁涛第一个吞噬的陈师兄!他发出无声的哀嚎,眼中充满了怨恨与绝望。
第二团光影,化作赵干那扭曲怨毒的面孔,他死死盯着宁涛,仿佛要从虚无中扑出来噬咬。
第三团光影,则更加庞大、混乱,其中浮现出无数模糊的面孔,有血煞教徒、有幽冥宗弟子、有五彩毒角蟒……所有直接或间接因宁涛而亡的生灵,他们的怨念、恐惧、业力交织在一起,最终凝聚成一个没有固定形态、不断嘶吼咆哮的、由纯粹负面能量构成的——业魔!
这三团光影,并非实体,而是宁涛自身业力与心魔,在此地被往生栈的规则具象化而出!
那使者的干涩声音响起,打破了星空的寂静:
“第三问,斩业问道。”
“斩灭眼前之业,明证汝道之坚。”
“时限,至香印燃尽。”
没有多余的规则,没有失败的提示。但所有人都明白,若无法在香印燃尽前斩灭这由自身业力所化的阻碍,下场恐怕比魂飞魄散更加凄惨——很可能被自身业力反噬同化,永堕无间!
几乎在使者话音落下的瞬间,那三团业力光影便发出无声的咆哮,携带着滔天的怨念与业火,猛地扑向宁涛!
陈师兄的虚影带着吸灵初试的恐惧与因果,直冲丹田!赵干的怨念带着宿敌的嫉恨与不甘,锁定神魂!而那庞大的业魔,则散发出混乱、暴戾的意志,要将他彻底吞噬、同化!
面对这源自自身的攻击,任何外在的防御法术效果都将大打折扣,因为它们本就源于宁涛自身!
墨舞桃花眼中闪过一丝担忧,红唇微抿。鬼厉兜帽下的鬼火跳动,带着一丝冰冷的期待与幸灾乐祸。
宁涛立于星光平台中央,面对扑来的业力洪流,眼神却是一片古井般的平静。他并未立刻施展吞灵领域或业火红莲,而是缓缓闭上了双眼。
业镜之前的拷问,让他明悟。逃避与抗拒无用,唯有直面,方能超越。
他放开了对自身业力循环的部分压制,主动引导那扑来的业力,涌入体内!
“轰——!”
更加剧烈的冲击在体内爆发!经脉剧痛,神魂摇曳!无数负面情绪与杂念如同病毒般疯狂滋生!
但这一次,宁涛的心神如同暴风雨中的礁石,岿然不动。暗金冥莲在丹田内光华万丈,全力运转,将那涌入的业力分流、净化、转化!镇业碑碎片散发出秩序之光,稳定着循环的核心。阴阳莲子调和着阴阳,平衡着冲击。
他并非在单纯承受,而是在以一种近乎疯狂的方式,将这第三问的“斩业”,变成了对自身业力循环的一次极限压力测试与淬炼!
“我的道,容得下这业力!我的路,踏得出这荆棘!”
他心中信念如铁,道心之光在识海内亮起,照亮那些试图侵蚀的黑暗杂念。
外在表现上,宁涛周身气息剧烈波动,皮肤下混沌光泽明灭不定,七窍甚至再次渗出鲜血,显得异常凄惨。那三团业力光影不断冲击着他的身体,试图从内部将他瓦解。
鬼厉发出一声不屑的冷哼,似乎认定宁涛已在强弩之末。墨舞的眉头也蹙得更紧。
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香印缓缓燃烧,宁涛虽然看似摇摇欲坠,却始终未曾倒下!他的气息在剧烈的波动中,反而隐隐透出一股更加纯粹、更加坚韧的意蕴!
那业魔发出焦躁的咆哮,攻击越发疯狂。陈师兄与赵干的虚影也变得愈发黯淡,它们的力量,正在被宁涛的业力循环强行吸纳、炼化!
“原来如此……业力并非只能镇压……亦可化为资粮,壮我冥莲,固我循环!”宁涛心中明悟更深。他感觉暗金冥莲在吞噬了这些精纯的业力后,莲瓣更加厚重,中心的符阵更加复杂,那血色纹路也愈发清晰,仿佛真的要由虚化实!
当香印燃烧到只剩最后四分之一时,宁涛猛地睁开了双眼!
眸中混沌光芒流转,再无丝毫痛苦与混乱,只有一片历经千锤百炼后的冰冷与深邃!
他缓缓抬起右手,并指如剑,指向那最为庞大的业魔。
没有华丽的法术光芒,没有滔天的气势,只有一股凝练到极致的、融合了他自身意志、混沌法力以及暗金冥莲本源之力的无形剑意!
这剑意,并非斩向肉身,也非斩向神魂,而是直接斩向那业魔存在的“根源”——它与宁涛之间的那份“业力联系”!
“我之道,不容外物掣肘!纵是自身之业,亦需臣服!”
“斩!”
随着他一声低喝,那无形剑意跨越空间,直接作用在业魔核心!
“嗷——!”
业魔发出了一声充满了不甘、恐惧与最终释然的怪异咆哮,庞大的身躯剧烈扭曲、坍缩,最终化作一道精纯无比的暗红色能量流,被宁涛头顶的暗金冥莲虚影一口吞噬!
冥莲光华大盛,体积似乎都膨胀了一圈!
紧接着,宁涛目光扫向陈师兄与赵干的虚影。
那两道虚影仿佛感受到了末日来临,发出最后的、微弱的挣扎,但在宁涛那坚定如天道般的目光下,最终也如同泡影般破碎,化作两缕精纯的业力,融入冥莲之中。
平台之上,重归寂静。
三团业力光影,彻底消散。
宁涛独立星空平台,周身气息虽然有些虚弱,但那股历经业火焚烧、业力冲刷后沉淀下来的厚重与威严,却让墨舞与鬼厉都为之侧目。
他成功斩灭了具象化的业力,通过了第三问!
识海中的香印,此刻也燃烧到了尽头,化作一点明亮的星光,不再是指引,而是化作了一个稳定的、带有往生栈气息的坐标印记,似乎连通着某个未知的“路径”。
那佝偻使者提着灯笼,空白面具“看”着宁涛,干涩的声音再次响起:
“三问已过,道心可鉴。”
“往生路启,香印为凭。”
说完,他与那盏灯笼,如同融入水墨般,缓缓消散在星空背景之中。
与此同时,宁涛、墨舞、鬼厉三人识海中的香印同时亮起,一股强大的空间牵引之力传来,笼罩住三人。
光芒闪烁间,三人的身影同时从这星空平台之上消失不见。
……
短暂的眩晕之后,宁涛发现自己已然身处一个陌生的地方。
脚下是坚实的大地,周围是弥漫的、带着淡淡檀香与腐朽气息的雾气,能见度不足十丈。雾气深处,隐约可见三条岔路,通向未知的远方。每一条岔路入口处,都悬浮着一盏与往生栈使者手中相似的白色灯笼,灯笼上分别写着不同的字迹。
左侧岔路,灯笼上写着“幽冥渡”。
中间岔路,灯笼上写着“红尘劫”。
右侧岔路,灯笼上写着“净土缘”。
而墨舞与鬼厉的身影,也出现在了不远处。三人显然被传送到了同一个起点,但接下来的“往生路”,似乎需要各自选择。
鬼厉冷哼一声,没有丝毫犹豫,周身鬼气翻涌,直接化作一道黑影,冲向了左侧那条“幽冥渡”岔路,身影迅速消失在浓雾之中。那条路的气息,与幽冥宗功法最为契合。
墨舞目光在中间“红尘劫”和右侧“净土缘”之间流转片刻,最终对宁涛嫣然一笑,声音带着一丝缥缈:“宁道友,姐姐我去那红尘之中再走一遭,看看能否斩断些烦扰。但愿你我……殊途同归。”
说罢,她红裙飘动,步入了中间那条“红尘劫”岔路,身影也被浓雾吞噬。
现在,只剩下宁涛一人,站在岔路口。
他的目光,落在了右侧那条灯笼上写着“净土缘”的路径上。从那条路上,他隐隐感受到了一丝极其微弱、却无比纯净的安抚气息,与他体内的暗金冥莲,以及那净业灵光的传说,产生了一丝微妙的共鸣。
“净土……”宁涛低声自语,眼中闪过一丝决然。
没有犹豫,他迈开步伐,踏入了右侧的“净土缘”岔路。
就在他身影没入浓雾的刹那,怀中的黑色曼陀罗玉符,再次传来了墨舞的讯息,比之前更加简短急迫:
“小心鬼厉,‘幽冥渡’或通‘碎片’之地!‘净土’非净,亦有魔障!”
宁涛脚步不停,眼神却更加冰冷。
幽冥渡通往碎片之地?鬼厉的目标果然是镇业碑碎片!
而净土缘……非净有魔?
看来这往生路,远比想象中更加复杂险恶。
他握紧了拳头,感受着体内更加凝练的力量与愈发坚定的道心,义无反顾地走向雾气深处。
无论前方是净土还是魔障,他都将一力破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