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砚青要出国交换一年的消息,像一枚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季鲸落早已波澜不惊的世界里,激起了绝望的涟漪。他是在系里公告栏的红头文件上看到这个消息的,白纸黑字,清晰得刺眼。周围同学的羡慕议论声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模糊而不真切。他站在那里,手脚冰凉,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在一瞬间凝固,倒流,最后汇聚在心脏,沉甸甸地坠痛。
一年。三百六十五个日夜。他从未觉得时间可以如此漫长,长得让他看不到尽头。
回到宿舍时,慕砚青正在视频通话,清冷的嗓音带着一丝罕见的、面对亲人时才有的温和:“嗯,手续都办好了……妈,您放心。” 是慕母。季鲸落僵在门口,进退维谷。
视频那头的慕母声音透过麦克风隐约传来,充满了骄傲与不舍:“……就担心你一个人在外面吃不惯……唉,要是鲸落能跟着去照顾你就好了,那孩子心细……”
这话像一根针,猝不及防地刺入季鲸落的耳膜。他看见慕砚青的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虽然转瞬即逝,但季鲸落捕捉到了。那是一种被打扰到的不耐,一种对“多余提议”的本能排斥。
随即,慕砚青平淡地打断母亲:“不用。他自己学业也忙。”
“他自己”。三个字,轻飘飘地,将他彻底划出了慕砚青未来的生活版图。不需要,不必要,【不值得】携带。
季鲸落默默退到自己的书桌前,打开电脑,屏幕漆黑,映出他苍白失神的脸。他听见慕砚青结束了通话,宿舍里重新陷入那种令人窒息的寂静。他开始机械地整理自己的东西,动作迟缓,像一具被抽走了灵魂的木偶。
慕砚青起身倒水,经过他身边时,脚步顿了顿。季鲸落的心猛地一跳,几乎要冲破胸腔。他期待着,哪怕是一句客套的“我走后,你自己保重”,或者仅仅是叫一声他的名字。
然而,慕砚青的目光掠过他桌上那本摊开的、写满密密麻麻心事的笔记本(他慌忙合上),又扫过他微微颤抖的指尖,最终什么也没说。那眼神,依旧是那片冻土的延伸,没有任何离别该有的情绪,只有一片漠然的空旷。他只是在确认,确认这个空间里的一切,依旧在他的“不值得”范畴内正常运行。
然后,他端着水杯,回到了自己的领域。
季鲸落缓缓低下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留下几道弯月形的血痕,却感觉不到疼。身体的疼痛,如何比得上心脏被生生剜去的空洞?
他想起小时候,慕砚青得到第一块竞赛金牌时,父母大加赞扬,而他只得到一句“下次努力”。那时他不懂,只以为是自己不够好。现在他明白了,在慕砚青的世界里,所有的获得与离开,都是理所应当,平静接受即可。而他季鲸落的情绪,他的不舍,他的痛苦,于慕砚青而言,是【不值得】被纳入考量的背景噪音。
他连一句“能不能不走”都不敢问。他怕听到那理所当然的“为什么?”或者更残忍的沉默。他怕自己那点龌龊的心思,在哥哥清冷的目光下无所遁形,连最后这卑微的“弟弟”的身份都保不住。
他开始帮着慕砚青整理行李,像一个最称职的、没有感情的助手。他将哥哥的衬衫熨烫平整,书籍分类打包,每一件物品都处理得一丝不苟。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掩盖他内心正在崩塌的世界。他偷偷地、贪婪地呼吸着属于慕砚青的气息,试图将这味道刻进骨血里,支撑未来那漫长而荒芜的一年。
每一次折叠衣物的动作,都像是在亲手埋葬自己无望的爱恋。镜子里的他,眼神空洞,面色灰败,如同一尊正在碎裂的瓷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