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砚青残魂的警示如同投入心湖的巨石,余波久久未平。张起灵在观星台独处的时日愈发长了,但他不再仅仅是冰冷地俯瞰,而是陷入了更深沉的思索。族内死气沉沉的现状,年轻弟子眼中缺乏光彩的空洞,以及“静心阁”设立后反馈回来的、那些压抑在心魔边缘的挣扎报告,都在无声地佐证着慕砚青的判断——绝对的冰冷,正在扼杀张家的未来。
他不能撤销那条以血铸就的族规,那不仅关乎他的威信,更关乎他对“安全”二字的偏执理解。但他也无法再眼睁睁看着家族在他的意志下,一步步走向僵化与枯萎。
必须找到一个出口。一个在铁律框架下,既能释放族人与生俱来的活力与探索欲,又能将其牢牢掌控、转化为家族实力的方法。
经过数日不眠不休的推演与权衡,一个初步的构想在他脑海中逐渐成型。这一日,他召集了所有核心族老,于议事厅内,颁布了他的新令。
“自即日起,改革族内弟子培养与历练方式。”张起灵的声音依旧冷冽,但不再像以往那般带着终结话题的绝对,“所有弟子,除基础文武修行外,需根据其天赋、心性,由诸位族老按其特长,进行定向培养。或精于阵法符文,或擅医药毒理,或长于暗杀潜伏,或通晓古今秘辛……务求人尽其才,各有所长。”
族老们闻言,眼中皆闪过一丝讶异。这无疑是打破了以往相对笼统的培养模式,转向更精细、更专业的方向。虽然张家底蕴深厚,各类传承皆有,但如此明确地要求族老按特长分工培养所有弟子,尚属首次。
张起灵没有理会他们的惊讶,继续道:“待弟子年满特定之龄,并通过族内综合考核后,可获得‘放野’资格。”
“放野?”一位族老疑惑地重复了这个陌生的词汇。
“不错。”张起灵眸光扫过众人,“获此资格者,可暂时离开族地,以个人或小队形式,在外界行走历练。”
此言一出,议事厅内顿时响起一片低低的吸气声!离开族地?外界行走?这在以往,除非执行特定任务,否则是绝不被允许的,尤其是对年轻弟子而言!族长这是……要放开禁锢了?
然而,张起灵接下来的话,立刻将刚刚升起的一丝松动感重新拉回了严酷的现实。
“然,放野非是放纵。”他的声音陡然转寒,“离族期间,需完美完成族内指派之特定任务,同时,亦可自行接取或探索其他有利于家族之事务。任务完成度,将作为其回归后评定之核心依据。”
他微微停顿,让冰冷的字句清晰地烙印在每个人心中:“若有任务失败,或行为有损家族利益者,视情节轻重,轻则剥夺其后三次放野资格,并处以相应刑责;重则……废去一手手筋,永绝其大部分武力晋升之路。”
“废去手筋……”几位族老脸色微变。对于依靠身手和灵力施展的张家修行体系而言,废去手筋,几乎等于断送了大半前途,是比单纯刑罚更残酷的惩戒。
“而若想获得这‘放野’资格,亦非易事。”张起灵最后说道,语气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平静,“自启蒙之日起,便需接受远超以往的、近乎苛刻的严酷训练。体能、灵力、意志、技艺……皆需达到同辈翘楚,方有资格参与考核。其中艰苦,非常人所能承受。”
议事厅内陷入了长久的沉默。族老们消化着这条充满矛盾的新规。它给出了一丝自由的希望,一个接触外界、释放天性的窗口;但同时,这窗口之外,是更高难度的任务、更严苛的失败惩罚,以及为了获得资格而必须经历的、难以想象的痛苦训练。
这是一条用血汗和绝对实力铺就的、充满荆棘的窄路。它没有取消铁律,而是在铁律之上,架设了一道考验更为残酷的独木桥。
张泗源族老沉吟许久,缓缓开口:“族长,此法……虽能激励弟子,锤炼其实战能力,但其中风险……是否过大?外界诡谲,年轻弟子心性未定,恐生变故。且那训练之苦,惩罚之重……”
张起灵打断了他,目光如冰刃:“张家,不需要温室里的花朵。过去的教训,皆因实力不足、应对失当。唯有经历最残酷的筛选与磨砺,才能在真正的危机中存活下来,才能守护想守护的东西。”他的话语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源自自身伤痛的偏执,“若连这点苦楚都无法承受,这点风险都无法应对,那便不配享有这有限的自由,更不配成为张家未来的基石。”
他环视众人,最终定论:“此事已决,细则由尔等共同拟定,务求公平、严密,不留隐患。即刻起,昭告全族。”
命令下达,不容置疑。
族老们相视无言,最终皆躬身领命。他们明白,这是张起灵在痛苦挣扎后,所能做出的最大限度的“改变”。他试图在冰冷的规则与必要的生机之间,找到一个危险的平衡点。
微光或许出现了,但这微光,需要族人用汗、血,乃至未来的命运去换取。
张家的未来,将被引向一条更加艰辛,却也或许蕴含更多可能性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