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白山巅的寒意尚未从意识中完全褪去,慕砚青的身影已如同融入清风般,出现在了长沙城外的山林之中。十年光阴,于他而言,不过是闭关时的一次深长呼吸,但于这座城池,却已悄然变换了风貌。城墙似乎更显斑驳,远处传来的市井喧嚣也带着一丝陌生的腔调。
他静立于一株古松之巅,冰蓝色的眼眸淡漠地俯瞰着这座既熟悉又陌生的城市。红府的方向,在他的感知中并无特殊波动,依旧是一片凡尘烟火气。
回去吗?
这个念头甫一升起,便被一种极淡的、近乎不存在的迟疑所取代。十年对于凡人而言,足以改变太多。二月红如今是何模样?是否还执着于戏曲?亦或早已娶妻生子,沉浸于凡俗的烟火幸福之中?他当年不告而别,此刻骤然回归,又该如何自处?
他并非畏惧,只是觉得……麻烦。情感的牵绊,于他而言,是比最深奥的法则更难以解析的东西。
【宿主大大!我们到长沙了耶!】阿忆兴奋的声音立刻在脑海中炸开,打破了片刻的沉寂,【哇!这就是十年前的那个城市吗?感觉好像更热闹了!宿主大大,我们快进城吧!去看看红府!去看看二月红小哥哥变成什么样子了!他一定想死您了!】
慕砚青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阿忆的聒噪,十年如一日,并未因闭关而有丝毫改变。尤其是那张与季鲸落一般无二的脸,在意识海里做出各种期待、好奇的表情时,总能让他的原则底线产生动摇。
“不急。”他淡漠地回应了两个字的意念。
【啊?为什么不急啊?】阿忆的声音立刻带上了委屈,虚拟的身影在意识海里打滚,【宿主大大,您都离开十年了!难道您一点都不想念您的徒弟吗?还有还有,这长沙城看起来好好玩,好多好吃的!阿忆好想去看看,去尝尝嘛!】
“你乃系统灵体,无需饮食。”慕砚青陈述事实。
【可是阿忆想体验嘛!】阿忆不依不饶,开始了他最擅长的软磨硬泡,【宿主大大~您看,阿忆跟着您这么久,任劳任怨,帮您分析这个,记录那个,虽然您可能不怎么需要……但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嘛!就让人家出去透透气好不好?就一会儿!我保证乖乖的,绝对不乱跑,不乱说话!】
他眨巴着那双海水蓝的大眼睛,露出小动物般祈求的眼神,配上那张脸,杀伤力巨大。
慕砚青沉默。理智告诉他,让系统灵体显化实体,招摇过市,绝非明智之举,极易引起不必要的关注和麻烦。
【求求您了嘛,宿主大大~全世界最好、最帅、最厉害的宿主大大!】阿忆见他不为所动,开始加大力度,虚拟的身影凑近,几乎要贴到他的意识体上,【您就答应阿忆嘛!阿忆就想挽着您的手,像普通人一样逛一逛,走一走……就当做……当做完成阿忆一个小小的梦想,好不好?】
“梦想?”慕砚青的意念带着一丝几不可察的嘲讽。一个系统,何来梦想?
【对啊对啊!】阿忆用力点头,眼神无比“真诚”,【阿忆的梦想就是能和宿主大大一起,像兄弟……啊不,像最好的伙伴一样,逛街,吃东西,看风景!宿主大大……您就可怜可怜阿忆嘛……】
他开始在意识海里假哭,虽然没有眼泪,但那抽噎的声音和肩膀耸动的模样,与记忆中季鲸落小时候耍赖求他买玩具时的情景,微妙地重合了。
慕砚青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周遭的空气因他的情绪波动而凝结出细小的冰晶。他知道这是阿忆的伎俩,是利用他对那张脸的软弱。但……明知是陷阱,他依旧无法硬起心肠。
那沉重的愧疚,如同永恒的枷锁。对着这张脸,他似乎总也学不会拒绝。
“……仅此一次。”清冷的声音终于响起,带着一丝无奈的妥协,“不得离开我身侧三尺,不得随意与人交谈,不得动用任何系统能力引人注目。”
【耶!宿主大大最好啦!阿忆最爱宿主大大啦!】阿忆瞬间“雨过天晴”,欢呼雀跃,虚拟的身影快乐地转着圈,【宿主大大放心!阿忆一定乖乖的!比最乖的小猫还要乖!】
慕砚青不再理会脑海中的喧闹。他指尖微抬,一缕极其精纯的冰雪本源之力混合着对此界规则的细微调动,在他身侧缓缓凝聚。光芒流转间,一个活生生的“少年”逐渐显化而出。
栗色的柔软短发,海水般湛蓝清澈的大眼睛,白皙得近乎透明的皮肤,身上穿着慕砚青凭借记忆幻化出的、与这个世界风格勉强融合的月白色短衫和长裤。阿忆好奇地低头打量着自己的手脚,捏了捏自己的脸颊,然后抬起头,对着慕砚青露出一个灿烂得晃眼的笑容。
那笑容,与记忆深处的某个身影,几乎完全重叠。
慕砚青冰蓝色的瞳孔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随即恢复了古井无波。
“走吧。”他转身,率先向山下走去,步伐依旧从容,仿佛身边只是多了一阵无关紧要的风。
阿忆却兴奋极了,他快跑两步,极其自然地伸出手,挽住了慕砚青的臂弯。
手臂上传来的、属于“实体”的温热触感,让慕砚青身形微微一僵。他已经太久太久,没有与任何生命体有过如此亲近的接触。冰雪的本质是隔绝与寒冷。
但他终究没有推开。
阿忆毫无所觉,或者说察觉了也毫不在意,他紧紧挽着慕砚青的手臂,几乎是半挂在他身上,叽叽喳喳地说着:“宿主大大,我们快进城吧!阿忆闻到香味了!好像是那边!那边有卖糖油粑粑的!我们去吃好不好?”
慕砚青面无表情,任由少年挽着自己,如同被一股活泼又无法抗拒的暖流裹挟着,一步步走向那喧嚣的、充满烟火气的人间城池。
冰雪神只与活泼“少年”的组合,极其醒目。但慕砚青周身那生人勿近的冰冷气场,以及阿忆那过于精致、不似凡俗的容貌,让周遭的行人只是好奇地多看几眼,并不敢轻易靠近。
十年后回归长沙的第一站,并非红府,而是这熙熙攘攘的街头。一切,都因身边这个顶着弟弟面容、软磨硬泡的系统,而偏离了原本可能的轨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