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那间被厚重窗帘隔绝的公寓,感觉像是从一场旷日持久的战争中暂时撤离。
天台上建立的“界限”依旧存在,像一道无形的堤坝,将体内沸腾的“坐标”喧嚣阻隔在外。
但它们并未消失,只是被约束,如同囚笼中焦躁的野兽,不断冲撞着栏杆,低吼声在我意识的边缘回荡。
疲惫深入骨髓,但一种奇异的清醒感支撑着我。
我知道我是林宴,那个在绝境中发誓只依靠自己的林宴。
这份用痛苦锻造的“锚点”,比苏晓给的镇静剂更有效,也更……冰冷。
苏晓说得对,这只是开始。
稳固“容器”之后,我需要学习“驾驭”。
而驾驭,需要燃料,需要一次主动的、危险的“剥离”。
我坐在电脑前,屏幕的冷光映着我苍白的脸。
右眼下方那颗痣,在经历意识深处的风暴后,颜色似乎更深了一些,近乎暗紫。
我打开邮箱,找到了那封来自“小雨”的、被我无限期推迟的求助信。
“……他控制我的一切,我的朋友,我的穿着,甚至我的思想……他说这都是因为爱……我好像不会呼吸了,宴临老师,救救我……”
字里行间弥漫着令人窒息的绝望。
又一个被“污染源”深度感染的病例。
她所描述的“控制”,比小雅的欺骗、薇薇的暴力,更偏向于精神层面的蚕食,这意味着她体内的“坐标”可能更加隐蔽,也更加顽固。
完美的“燃料”。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体内因感知到新的“猎物”而隐隐躁动的“坐标”们。
这一次,不再是拯救,而是狩猎。为了我自己。
我回复了邮件,语气刻意保持了“宴临老师”一贯的冷静与权威,约定第二天下午见面。
点击发送的瞬间,我感觉到书房方向传来一阵极其微弱的、仿佛玻璃震颤的嗡鸣。
墙上的“藏品”们,似乎也感应到了即将到来的“新成员”,或者说,是感应到了我意图的转变。
第二天下午,我仔细布置了“手术室”。
暖黄的灯光,舒适的沙发,一切如旧。但只有我知道,这一次,坐在这里的“医生”,已经换了内核。
小雨来了。
和她邮件里表现出的崩溃不同,她本人看起来异常……平静。
一种死水般的、缺乏生气的平静。
她穿着款式保守、颜色暗淡的衣服,长发一丝不苟地束在脑后,脸上没有任何妆容,眼神空洞,只有在看向我时,才会勉强挤出一丝符合社交礼仪的、僵硬的微笑。
“宴临老师。”她的声音也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
我引导她坐下,例行公事般地询问情况。
她的叙述条理清晰,甚至可以说过于逻辑化,将那个男人对她的控制一条条罗列出来,如同背诵一份与自己无关的报告。
但在这份诡异的平静之下,我敏锐地感知到一股被强行压抑的、巨大的恐惧和……依赖。
“他说,我离开他,就会死。”
她最后总结道,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今天天气不好”。
“你不会死。”我用上了惯常的说辞,但心境已然不同。
我的目光落在她一直紧紧攥在手里的东西——一个老旧的、屏幕已经碎裂的智能手机。
那是那个男人送给她的,据说是为了方便“随时联系”,也方便他监控。
毫无疑问,这就是“载体”,是那个强大“坐标”的锚点。
“把你的‘痛苦’留在这里,”我伸出手,掌心向上,声音带着一种我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冰冷的诱惑,“把这个……留下。走出去,你就能呼吸。”
小雨看着我的手,又低头看看自己紧握的手机,空洞的眼神里第一次出现了剧烈的挣扎。
那部手机,既是枷锁,也是她与那个男人之间唯一的、扭曲的纽带。
我能感觉到,她体内那个“坐标”在抗拒,在发出无声的尖啸,试图巩固对她的控制。
同时,我体内的“坐标”们也骚动起来,尤其是小雅和薇薇的,它们似乎对即将到来的“新能量”既渴望又排斥。
我稳住呼吸,意识沉入深处,牢牢抓住那个“锚点”——父母去世后,镜前那个发誓永不软弱的自己。
我是林宴,我需要这份力量。
“给我。”我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精神压迫。
这不是商量,是命令。
小雨浑身一颤,像是被无形的鞭子抽打了一下。
她眼中的挣扎被恐惧覆盖,最终,对解脱的渴望占据了上风。
她颤抖着,如同交出自己跳动的心脏般,将那部冰冷的、碎裂的手机,放在了我的手心。
在接触的刹那!
一股冰冷、粘稠、如同无数细小毒蛇般的精神能量,瞬间沿着我的手臂,凶猛地窜向我的大脑!
它不像小雅的痴缠那样滚烫,也不像薇薇的暴戾那样尖锐,它更像是一种……渗透,一种试图改写底层代码的病毒。
剧烈的晕眩袭来,眼前景象扭曲。
无数个充满否定和控制的冰冷话语,像潮水般试图涌入我的意识:“你不配……你只能……你必须……”
这就是小雨的“坐标”!
那个男人植入她灵魂深处的精神枷锁!
按照以往,我会被动地承受,然后将其吸入体内,封存起来。
但这一次,我没有。
我咬紧牙关,意识中的“锚点”爆发出冰冷的光芒。
我不是容器!我是主宰!
我强行引导着这股试图渗透我的能量,不再让它涌入我的“容器”核心,而是沿着一条我刻意维持的、狭窄的“通道”,引向那片被界限束缚的、属于其他“坐标”的意识海域!
过程如同驾驭一群脱缰的野马,又像是在刀尖上跳舞。
那股冰冷的控制性能量疯狂挣扎,试图反噬。
我感觉到鼻腔一热,温热的液体流了下来,是鼻血。
大脑像被无数根冰针刺穿,剧痛难忍。
但我没有松手。
我“看”着那股属于小雨的、冰冷的“坐标”能量,被强行注入那片喧嚣的海域。
瞬间,那片海域沸腾了!
小雅的痴缠、薇薇的受虐倾向……所有之前收集的“坐标”,仿佛被投入了一块寒冰,发出了尖锐的排斥和混乱的咆哮。
不同的扭曲能量相互冲撞、撕扯、试图吞噬或同化这股新的入侵者。
而我,站在风暴眼,忍受着能量激荡带来的巨大痛苦,同时,以一种近乎冷酷的清醒,观察着,感受着。
我感觉到,在那片混乱的冲撞中,一丝丝极其微弱、却本质迥异的能量,被“淬炼”了出来,如同杂质被高温烧灼后逸散的青烟。
它们不再带有任何具体“坐标”的属性,只剩下一种纯粹的、冰冷的……力量感。
这,就是“燃料”?
我尝试着,用意志去捕捉那一丝丝逸散的力量。
就在我的意念触碰到那力量的瞬间——
一种前所未有的体验发生了。
我的感知,仿佛被瞬间放大、延伸。
我“听”到了楼下邻居夫妻为琐事的低声争吵;我“嗅”到了隔了几条街外面包店刚出炉的黄油的香气;我甚至能模糊地“感觉”到,马路对面那栋写字楼里,某个伏案工作的白领内心深处的焦虑和疲惫……
这种感知扩张只持续了不到一秒,随即因为能量的混乱而崩溃,巨大的反噬力让我眼前一黑,差点晕厥。
但那一瞬间的体验,无比真实!
这就是“驾驭”的力量?
不仅仅是抵抗侵蚀,而是能够主动利用这些扭曲的能量,增幅自身?
“宴临老师……您没事吧?”
小雨怯生生的声音将我从意识的深渊拉回。
我猛地回过神,才发现自己脸色惨白,鼻血滴落在地毯上,形成一小片暗红的污渍。
体内那片意识海域依旧在混乱地翻腾,但界限并未破裂。
而那股属于小雨的冰冷“坐标”,已经彻底融入了那片海域,成为了其中一股新的、挣扎咆哮的力量。
小雨看着我,眼神里的空洞似乎消散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茫然的、如释重负的疲惫。
那个控制她的“坐标”被剥离了,她也正在向着“空壳”转变。
“我……我感觉……好像轻松了一点……”
她喃喃道,声音依旧很轻,但少了那份死寂。
我没有说话,只是疲惫地挥了挥手。
她如同得到特赦的囚徒,站起身,步履有些蹒跚地离开了。
没有回头,也没有再看那部留在我这里的、屏幕碎裂的手机。
门关上了。
我瘫倒在沙发上,感受着身体和精神的双重虚脱。
鼻血还在流,大脑嗡嗡作响,体内的能量乱流尚未完全平息。
但我的嘴角,却难以自抑地,勾起了一抹冰冷而陌生的弧度。
成功了。
虽然过程凶险,虽然只是引导了一小股能量,虽然副作用巨大。
但我确实,第一次,不再是被动地“收集”。
我主动进行了“剥离”,并尝试了“引导”和“淬炼”。
我触碰到了那股隐藏在扭曲与痛苦之下的……力量。
拿起那部屏幕碎裂的手机,我能感觉到其中残留的、那个控制狂男人冰冷的意志。
我没有像以前一样去找玻璃罐,而是随手将它扔进了书桌的抽屉里。
“藏品”的数量,似乎不再那么重要了。
重要的是,我找到了新的“用途”。
我靠在沙发上,闭上眼睛,感受着体内那片依旧喧嚣、但似乎因为新增了“成员”而达成了某种危险新平衡的意识海域。
转化之路,布满荆棘,且残酷无比。
但至少,我迈出了第一步。
而我知道,那个隐藏在暗处的、脖颈带疤的“污染源”,绝不会对此一无所知。
风暴,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