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桃的指甲几乎掐进掌心。
黑雾里的低语像浸了冰碴的丝线,正顺着耳道往脑子深处钻,她能听见自己太阳穴突突跳动的声响——这是中了阴邪之气的征兆。
中医讲诸邪之在于心者,皆在于心之包络,她反手抽出袖中银针对准腕间劳宫穴,针尖刚触到皮肤便猛地扎进去。
刺痛顺着经络窜上脊梁,她打了个寒颤,神智却清明不少。
转头见小梅正盯着黑雾发愣,唇色白得像浸了水的纸,连忙抓住少女肩膀摇晃:捂紧口鼻!
这雾气带腥气,是阴毒!
小梅被晃得偏过头,颈间挂着的青玉简突然烫起来。
她吃痛去摸,那半透明的玉片竟透出淡青色纹路,像活物般沿着锁骨往皮肤里钻。姐姐......她声音发颤,指尖掐进白桃手背,它在烧......
白桃的注意力被石壁上一道暗纹拽走。
刚才躲避机关时只顾着数砖,此刻火光映过,才看清青灰色石面刻着八个篆字:艮止归真·魂启坎门。
她想起祖父临终前塞给她的《乾坤秘录·终卷》,书页间夹着半枚青铜卦符,此刻正贴在胸口发烫。
是青囊门的封印口诀。她压低声音,从怀里摸出那本裹着油布的旧书。
翻到八卦封印篇时,泛黄纸页上用朱砂画着的坎卦突然泛起红光——与石像钥匙上的刻字一模一样。
需要骨血为引。白桃喉结动了动。
祖父说过,青囊门历代医官以医道入卦象,最狠的机关要借血脉唤醒。
她咬了咬后槽牙,银针对着指尖扎下去。
血珠刚冒头,黑雾突然翻涌着裹住石像手臂,青铜钥匙地发出蜂鸣。
别过来!小梅尖叫着后退,却撞在白桃背上。
白桃攥紧她手腕,任血滴坠在钥匙凹槽里。
暗红液体刚触到金属,石像底座就传来闷响,像有无数齿轮开始转动。
黑雾突然退潮般缩回石像眼眶,钥匙地脱离石人手掌,落在白桃脚边。
她蹲身去捡,指尖刚碰到钥匙,后颈寒毛地竖起来。
黑雾在头顶凝成模糊的人形轮廓,两只由雾气聚成的手正掐向小梅咽喉!
白桃想也不想,从袖中抖出个青瓷小瓶,地摔在地上。
浅金色的净魄露溅开,雾气发出嘶鸣,人形轮廓瞬间淡了三分。
她拽着小梅冲向墓室横梁。
两人刚跃上那根碗口粗的木梁,下方地面就裂开蛛网般的纹路。
白桃摸出火折子吹亮,昏黄火光里,墓室另一端的石壁突然浮现出暗纹——是坎卦图腾,六条断线与实线交错,正下方一块石板边缘泛着青灰,显然能活动。
坎卦方位......白桃盯着那图腾,喉咙发紧。
祖父留下的卦象图里,坎卦对应正北,是金陵宝藏的第二重锁。
可此刻她更在意的是——刚才破解机关时,石壁上的艮止归真分明是青囊门内门口诀,外人根本不可能知道。
难道......
沉闷的脚步声从脚底下传来。
白桃低头,看见地面的青石板正随着震动起伏,像有什么庞然大物在地下穿行。
小梅死死攥着她的衣袖,指甲几乎要抠进布料里:姐姐,那石像......
白桃转头。
刚才还静止的石人正缓缓转动头颅,空洞的眼窝里溢出幽蓝火焰。
火光照着它胸前的古医官服,绣着的二字在火焰里忽明忽暗。
更让她寒心的是,石人原本捧着钥匙的手此刻垂在身侧,掌心赫然刻着与小梅颈间玉简便相同的青纹——
是引魂纹。白桃听见自己声音发涩。
这是青囊门用来标记活钥匙的纹路,当年师门被灭时,她在师父尸身上见过。
地面震动越来越剧烈,横梁被震得摇晃起来。
小梅突然抓住她的手,掌心全是冷汗:姐姐,那石板......在动。
白桃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
坎卦图腾下方的石板正缓缓抬起,露出下方黑黢黢的洞口。
山风从那里灌上来,带着潮湿的土腥气,混着石像眼窝里的幽蓝火焰,在两人脚边卷起小股旋风。
抓紧我。白桃把钥匙塞进小梅手里,自己则摸向腰间的手术刀。
石人的头颅已经转了一百八十度,幽蓝火焰映得它的脸忽明忽暗,像有什么东西正从那空洞的眼窝里往外爬。
姐姐,它在看我们。小梅的声音带着哭腔。
白桃没有回答。
她盯着石人胸前的刺绣,突然想起祖父临终前说的最后一句话:记住,药王宗的血,是钥匙,也是锁。此刻再看小梅颈间的玉简便,那些青纹正顺着她的皮肤往锁骨下蔓延,像一条蛇。
地面突然猛地一震。
横梁发出脆响,白桃和小梅同时踉跄。
她瞥见坎卦石板下的洞口里伸出一只青灰色的手,指甲长得能划破石板。
几乎是同一时间,石人的眼窝爆出幽蓝火焰,照亮了它嘴角——那分明是个笑容。
白桃拽着小梅扑向坎卦石板。
两人落地时,石板刚好完全抬起,露出向下的陡峭阶梯。
身后传来石像底座崩裂的轰鸣,混着黑雾的尖啸,像有千军万马正从地底下冲上来。
小梅攥着钥匙的手在发抖:姐姐,下面......
下面是坎卦。白桃擦了擦嘴角的血——刚才撞在石壁上咬到了嘴唇。
她望着阶梯深处的黑暗,摸了摸怀里发烫的卦象图残片,不管是什么,我们都要走下去。
话音未落,身后传来石人关节转动的声响。
白桃拉着小梅往阶梯下跑,刚迈出第一步,就听见头顶传来重物落地的闷响。
回头望去,石人已经走下底座,幽蓝火焰在眼窝里跳动,每走一步,地面就裂开一道缝隙。
阶梯越来越陡,白桃能听见自己急促的呼吸声。
小梅的手被她攥得发红,却始终没松开。
转过一个弯时,她瞥见石壁上刻着一行小字:坎为水,为隐伏,为矫輮......
姐姐!小梅突然停住脚步,指向下方。
白桃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
阶梯尽头,一道刻满水纹的石门正缓缓开启,门后透出幽蓝的光,与石人的眼窝火焰如出一辙。
更让她心跳加速的是,石门上方刻着三个大字——
天机锁。
身后传来石人接近的脚步声。
白桃咬了咬牙,拽着小梅往石门方向跑去。
风从门里灌出来,带着浓重的水腥气,混着某种她熟悉的药香——是青囊门特有的镇魂散。
进去。她推着小梅跨进石门,自己刚要跟上,却听见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白桃,小心!
是陆九的声音。
白桃猛地回头,只看见石人举起的手掌,和掌心里那枚与小梅颈间玉简便一模一样的青玉。
幽蓝火焰中,她仿佛看见陆九的脸在石人背后一闪而过,嘴唇开合,说的是——
那钥匙,是你的命。
石门在身后轰然闭合。
白桃撞在门墙上,望着小梅手里的青铜钥匙,突然发现钥匙齿痕间嵌着半枚玉屑——与小梅颈间玉简便的断口严丝合缝。
姐姐,门......锁了。小梅的声音带着哭腔。
白桃摸向自己的后颈。
那里不知何时多了道青纹,正顺着脊椎往心脏方向爬,与石人掌心的纹路一模一样。
她望着石门上的水纹,终于明白黑雾里的低语是什么意思——
她们不是来寻宝的。
她们本身,就是宝藏。
阶梯下方传来水流声。
白桃攥紧小梅的手,望着石门后幽蓝的光,听见自己的心跳声盖过了一切。
石人的脚步声还在门外徘徊,而更深处,有什么东西正顺着水流游过来,尾鳍拍击水面的声响,一下,一下,像敲在她们的神经上。
别怕。白桃扯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我们是药王宗的人,也是青囊门的骨。
小梅吸了吸鼻子,用力点头。
两人踩着湿滑的石阶往下走,幽蓝的光越来越亮,照见前方水面浮着块刻满卦象的石板——正是坎卦的方位。
当白桃的脚尖触到水面时,石门后突然响起铁链崩断的脆响。
她回头,看见石门上的水纹突然活了,化作无数条小蛇,正顺着门缝往外钻。
而在更深处的黑暗里,有双金色的眼睛正缓缓睁开。
姐姐,那是什么?小梅颤抖着指向水面。
白桃没有回答。
她望着自己手背上的青纹,终于想起祖父藏在《乾坤秘录》里的那张纸条。
上面用血写着:当坎门开启,水眼现,活钥匙醒——
——那时你会知道,所谓护宝,不过是为了让宝藏,护住你。
水面突然翻涌。
白桃和小梅同时后退,却撞在一道无形的墙上。
她们望着水面中央浮出的青铜锁,锁身刻满与钥匙相同的纹路,终于明白,为什么黑雾说她们是棋子。
因为这把钥匙,根本不是开宝藏的。
是开她们自己的。
水面下传来铁链拖拽的声响。
白桃握紧小梅的手,望着那把锁,突然笑了。
既然是棋子,那就下得漂亮些。她摸出怀里的卦象图残片,对准锁孔插进去。
残片刚触到锁芯,水面炸开巨大的水花。
一个青灰色的影子从水里窜出来,露出尖锐的牙齿。
白桃拉着小梅往旁边躲,却看见那影子的脖子上,挂着半枚与小梅玉简便相同的青玉。
是......小梅的声音卡在喉咙里。
白桃看清了。那影子的脸,和小梅有七分相似。
水面再次翻涌。
更多青灰色的影子浮上来,每一张脸,都与小梅有几分相似。
她们的脖子上,都挂着半枚青玉。
这是......白桃的声音发颤。
姐姐,小梅突然松开她的手,走向水边,我想起来了。
她颈间的玉简便突然发出刺目的青光,所有影子同时静止。
小梅伸出手,水面上的青铜锁地打开,露出锁芯里的东西——是半块玉,与她颈间的玉简便合二为一。
我是青囊门最后一代活钥匙。小梅的声音突然变得沉稳,不似之前的稚嫩,每一代活钥匙,都要在坎门开启时,用自己的血,唤醒真正的宝藏。
白桃想冲过去拉她,却被无形的墙挡住。
她望着小梅割破手腕,鲜血滴入锁芯,水面突然升起一道光柱,照见洞顶刻着的八个大字——
八卦镇国,以血为媒。
光柱里,浮现出八枚钥匙的虚影,分别对应八卦方位。
白桃的卦象图残片突然从她怀里飞出,融入坎卦钥匙的虚影中。
原来......她终于明白,祖父说的金陵卦象图其实是宝藏图是什么意思。
所谓八卦方位,根本不是藏宝藏的地方,而是藏活钥匙的地方。
而她们,就是活钥匙。
小梅的血滴完最后一滴,光柱突然消失。
水面恢复平静,青铜锁重新闭合。
小梅踉跄着后退,白桃终于冲破无形的墙,接住她。
姐姐,小梅抬头,眼里有泪,我不疼。
白桃摸了摸她的脸,全是冷汗。
她望向水面,看见自己的倒影里,后颈的青纹已经爬到了心脏位置。
我们该走了。她说。
去哪?小梅问。
去下一个方位。白桃说,离卦,正南方。
她们转身往阶梯上走,刚迈出第一步,就听见石门后传来石人撞门的声响。
白桃摸出怀里的青铜钥匙,看了看,又塞进小梅手里。
拿着。她说,这是坎卦的钥匙,下一个方位,需要离卦的钥匙。
小梅点头,攥紧钥匙。
两人刚走到阶梯顶端,石门地被撞开。
石人冲进来,幽蓝火焰在眼窝里跳动,却在看见小梅手里的钥匙时,突然静止。
它......小梅颤抖着。
它认钥匙。白桃说,我们有坎卦的钥匙,它不会伤害我们。
石人果然没有动。
白桃拉着小梅从它身边走过,石人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小梅手里的钥匙,直到她们消失在阶梯尽头。
出了墓室,山风灌进来,冷得刺骨。
白桃望着远处的南京城,灯火稀疏,日军的探照灯在天上扫来扫去。
她摸了摸后颈的青纹,知道时间不多了。
小梅,她说,我们得尽快找到离卦的钥匙。
小梅说。
两人往山下走,月光照在她们身上,投下长长的影子。
白桃望着自己的影子,突然想起祖父的话:有些事,是命中注定的。
她不知道这是福是祸
因为,这是她们的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