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势神奈和她的神官们，坐上了第二辆。
车队没有走大路，而是根据王胖子临时规划的路线，在小巷和废弃的商业街里高速穿行。
通讯频道里，伊势神奈压抑着情绪，发问：“陆渊顾问，你到底是怎么……‘闻’到它们的？”
她还是无法理解。
陆渊没有回答。
回答她的是赵千讯，他的声音通过通讯器传来，带着一种研究失败后的，机械般的沙哑。
“是信息熵。”
“三路大军，妖气，能量反应，行动轨迹……所有信息都过于饱和，过于‘明显’，就像一个设计好的舞台剧。而真正的杀手，会把自己隐藏在‘信息真空’里。没有信号，没有能量，没有存在感……这本身，就是最强烈的信号。”
他顿了顿，补充了一句。
“我的系统，被它们的‘表演’欺骗了。而陆渊顾问……他从一开始，就没看表演，他只在找那个藏在幕后的刺客。”
这番解释，让伊势神奈陷入了更深的沉默。
科技的尽头，依然败给了原始的直觉。这比被陆渊当面打脸，更让她感到一种世界观的崩塌。
很快，一座庄严肃穆，却在战火背景下显得格外孤寂的建筑，出现在视野尽头。
樱岛国会议事堂。
车队在议事堂前的广场上一个急刹停下。
这里空无一人。
没有妖怪，没有守卫，甚至没有一丝战斗过的痕迹。
但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郁的，像是从地底深处渗出的能量气息。粘稠，压抑，带着铁锈和陈腐祭品混合的甜腥味。
所有人下车。
伊势神奈和她的神官们立刻摆开了防御架势，紧张地环顾四周。
陆渊却径直走向了议事堂的正门。
大门虚掩着。
他推开了沉重的铜门。
“吱呀——”
门轴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大厅内部，同样空无一人。华丽的吊灯熄灭了，只有紧急备用电源提供的微光，从地脚线处亮起，勾勒出巨大的立柱和空旷的空间。
就在众人踏入大厅的瞬间。
“嗡……”
大厅中央，一台被遗弃在那里的，看起来像是新闻发布会用的全息投影设备，突然自动开启了。
蓝色的光束投向半空，无数光点迅速汇聚，交织。
一个三维立体的人像，缓缓成型。
他身穿一套华丽的南蛮胴具足，头戴象征性的头盔，面容威严，带着一种属于战国时代的，睥睨天下的霸气。
织田信长。
或者说，是人们印象中的，那个被称为“第六天魔王”的形象。
伊势神奈和神官们瞬间屏住了呼吸，全身的灵力都提到了顶点。
那就是它们的“王”。
然而，那个全息投影并没有立刻发动攻击。
它的头部微微转动，那双由数据构成的眼睛扫视着闯入者。
在伊势神奈身上，它只停留了不到半秒。那是一种纯粹的，像是看待路边石子一样的，彻底的无视和不屑。
最终，它的“目光”，锁定在了陆渊身上。
【有趣。】
一个合成的，带着金属质感，却又蕴含着古老威严的话语，不通过任何扬声器，直接在每个人的脑海中响起。
【你的灵魂，闻起来和他们不一样。】
【不属于这个时代。充满了铁和血，还有……深渊的气味。】
第六天魔王的全息投影，对着陆渊，做出了一个类似“审视”的动作。
【你也是一个亡灵吗？一个和我一样，从旧时代的灰烬里爬出来，却被这个喧嚣、软弱、充满矛盾的新时代所遗忘的……同类？】
同类？
这个词，让在场除了陆渊之外的所有人，都感到了极致的荒谬和错愕。
雷动的肌肉绷紧了，王胖子在通讯频道里低声骂了一句脏话。
韩清握着短刃的手，稳定得没有一丝颤抖。
伊势神奈的脸上，则写满了震惊和难以置信。
魔王……在招揽这个男人？
第六天魔王没有理会旁人的反应，它继续对着陆渊，发出了它的邀请。
【看看这个世界。】
它的投影一挥手，周围的墙壁上，瞬间出现了无数流动的影像。
那是网络上无数的争吵，是国际间虚伪的扯皮，是纸醉金迷的堕落，是资源枯竭的警告，是战争和贫穷的画面。
【污秽，嘈杂，没有秩序，没有荣耀。强者被规则束缚，弱者在肆意狂欢。这样的世界，本身就是一种错误。】
【加入我，来自大陆的亡灵。】
【我们联手，清洗这一切。将那些无用的杂音全部抹除，建立一个真正由‘神明’和‘强者’所统治，且秩序井然的新‘神国’！】
【你，将是新神国的‘东天王’。】
宏大的野心，清晰的逻辑，以及对人性的精准剖析。
这根本不是什么失控的妖怪。
这是一个拥有政治纲领，清醒，恐怖的……革命家。
“妖孽！休得在此胡言乱语！”
伊势神奈终于从震惊中反应过来，她厉声呵斥，双手瞬间结印。
“以天照大御神之名，敕令——”
然而，她的咒文还没念完。
“嗡！”
一股无形的能量场，从魔王的投影中扩散开来。
伊势神奈只觉得全身一沉，仿佛被一座看不见的大山死死压住，刚刚凝聚起来的灵力瞬间溃散，连一个音节都再也发不出来。她身后的几名神官，更是直接跪倒在地，动弹不得。
轻松惬意。
甚至称不上是攻击，只是一次纯粹的能量压制。
【神？】
魔王的全息投影，这才第一次正眼看向伊势神奈，那数据构成的脸上，流露出人性化的讥讽。
【还在抱着那些腐朽的名字不放吗？小姑娘。你们的神，早就死在了你们祖先的欲望里。现在的我，比它们更接近‘神’的本质。】
羞辱。
彻底，无法反抗的羞辱。
伊势神奈的身体因为屈辱和愤怒而剧烈颤抖，却连一根手指都无法抬起。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压迫中。
陆渊，向前走了一步。
他无视了那股足以压垮神官的能量场，仿佛只是穿过了一层薄雾。
他走到了距离全息投影不到五米的地方，站定。
所有人的注意力，包括那个不可一世的魔王，都集中在了他的身上。
面对魔王的招揽，以及那“东天王”的许诺。
陆渊的回应，颠覆了在场所有人的认知。
他平静地开口。
“我不是亡灵。”
他停顿了一下，然后吐出了下半句。
“我是狱卒。”
狱卒？
这两个字，让魔王的投影，第一次出现了轻微的，数据上的卡顿。
陆渊又向前踏了一步。
那股无形的能量压迫，在他的面前，仿佛是被礁石分开的潮水，自然退向两旁。
“你也不是神。”
他看着那个威严的织田信长形象，继续说。
“你只是一个回音。”
“一个……由网线、铁皮罐头和被人遗忘的愿望堆起来的，吵闹的回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