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越石破天惊的假设,让书房内的空气瞬间凝固。
石磊可能是同伙?而非受害者?
沈荆澜一时难以消化这个推断,美眸中充满了惊愕与困惑:“夫君,这……这如何可能?石磊的尸体是我们亲眼所见,那致命伤做不得假……”
“伤做不得假,但‘受害者’的身份,未必做不得假。”凌越的眼神在烛光下闪烁着锐利的光芒,他快步走到书案前,铺开纸张,拿起笔迅速勾勒起来。
“我们来推演一下另一种可能。”他一边画一边说,“假设,胡师傅是主谋,他利用戏文进行心理暗示和操控。而石磊,这个看似冲动深情、对玉莲怀有爱慕之心的武生,实际上是他的同伙。”
“动机暂且不论。案发当日,《哪吒闹海》演毕,众人卸妆收拾。胡师傅利用某种方式,诱骗或指引玉莲前往那条僻静小巷,而石磊,则提前埋伏在那里,或者与胡师傅配合,实施了绑架乃至杀害。之后,两人共同将尸体转移至废井,并布置成‘腰斩’的惨状,以对应《锄美案》中韩琪的命运——注意,韩琪是自刎,并非腰斩,但‘惨死’这个核心要素被强调和放大了。”
“然后,石磊回到后台,故意表现出对玉莲失踪的焦急和激动,完美地融入人群,甚至引导了最初的寻找方向。他的情绪并非全是伪装,或许其中确实有对玉莲之死的真实反应,但这更掩盖了他的罪行。”
“第二天,轮到石磊自己‘登场’。”凌越的笔在纸上点了点,“他借口祭奠玉莲,前往河湾。那里早有安排——他的同伙,很可能就是胡师傅,或者还有第三人,携带了那杆真正的红缨枪头等候。石磊穿上水靠,故意在淤泥中制造挣扎痕迹,然后……接受那致命的一击。当然,这一击可能是设计好的,并非立刻毙命,或者使用了某种我们尚未发现的机关手段,造成了他被‘刺死’的假象。而那个渔家孩子‘恰好’发现尸体,也是计划的一部分,为了迅速将‘戏文应验’的消息扩散开来。”
沈荆澜听得脊背发凉。如果真是这样,那这个计划未免太过疯狂和匪夷所思!石磊竟然以自己的死亡来完成这场“表演”?
“这……太冒险了!那一枪稍有差池,便是假戏真做!”沈荆澜难以置信地摇头。
“所以,这只是一个大胆的假设,尚未证实。”凌越放下笔,神色凝重,“但并非完全没有可能。如果石磊对胡师傅的‘理念’疯狂到一定程度,或者受到了极大的胁迫与控制,他未必做不出这种极端之事。而且,这样一来,许多疑点似乎更能说通:比如凶手为何能如此了解受害者的行踪和心理,为何能完成不可能的犯罪而不留痕迹——因为受害者之一,本身就是参与者。”
他顿了顿,继续道:“当然,也存在另一种可能:石磊确实是受害者,但他并非凶手的最终目标,而是被利用的棋子。他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参与了针对玉莲的阴谋,或者知晓某些秘密,最终被灭口。而他的死法,同样被凶手利用来强化‘戏文索命’的诡异氛围。”
无论是哪种可能,都指向一个核心:凶手对戏班内部了如指掌,并且极其擅长利用环境和人心。
“那么,接下来该如何验证?”沈荆澜问道,她感觉此案的复杂程度远超想象。
凌越沉吟片刻,道:“两条线并进。第一,重新彻查石磊的社会关系、近期行为、经济状况,寻找他可能与人合谋或被胁迫的蛛丝马迹。对其尸体进行更详细的复验,重点检查那致命伤口的形成角度、力度,是否有其他辅助手段的痕迹,甚至……查验他是否中过某些迷药或毒药,以致在遇袭时难以反抗。”
“第二,”凌越的目光再次投向那堆戏本,“就是我们刚才讨论的重点:心理暗示的源头和目标。凶手利用戏文,绝不仅仅是随机选择。他为何选择《锄美案》和《哪吒闹海》?为何针对玉莲和石磊?这些戏文,除了结局惨烈,是否还隐藏着更深的、与受害者或凶手相关的隐喻?”
“还有,”凌越补充道,想起了胡师傅那异于常人的手指,“仔细调查胡师傅的过往。他不仅仅是乐师,或许还有我们不知道的经历。他那双手,绝不仅仅是弹奏乐器磨出来的。”
命令立刻被传达下去。衙门的力量再次高效运转起来。对石磊的深入调查和对尸体的复验秘密进行。同时,另一组人马则拿着如意班的戏单,开始了一项看似枯燥却可能至关重要的任务——走访近期观看过如意班表演的观众。
凌越想要知道,在那些普通的看客之中,是否有人注意到不寻常的细节?玉莲和石磊在表演那些致命戏文时,状态是否有异?台下观众的反应中,是否隐藏着特殊的“观察者”?
这项工作量大且繁琐,需要极大的耐心。捕快们分头行动,凭借戏班提供的演出时间和地点,尽可能地去寻找那些还有印象的观众。
一天过去,反馈陆续汇集而来。
大多数观众的描述都是泛泛而谈:“唱得好”、“演得精彩”、“很感人”、“吓人”……似乎并无特别之处。
然而,几条细微的线索,逐渐浮出水面。
一个常年在清河坊卖茶汤的老汉说,他几乎天天看如意班的戏,最近几场是觉得有点“不一样”。“咋说呢……就是那唱腔,特别是唱到惨处的时候,好像格外瘆人,调门拉得又高又尖,听得人心里直发毛,晚上都睡不踏实。”他指的正是《锄美案》和《哪吒闹海》这几出。
一个住在后台附近客栈的书生则提到,有一次他晚归,隐约听到后台似乎有争吵声,像是一个老者的声音在激动地说着什么“冤有头债有主”、“戏里乾坤”之类让人听不懂的话,另一个年轻点的声音则在反驳。时间大概在《锄美案》演出前的一两天。但他当时没太在意,以为是在排戏。
最引人注意的线索,来自一个经营绸缎铺的老板娘。她是个戏迷,如意班的戏看了好几场。她悄悄告诉捕快,她发现每次演到那些惨烈结局时,台下靠前左侧的角落,似乎总坐着一个戴斗笠的灰衣人,看身形像个老者。别人都看得如痴如醉或惊恐唏嘘时,那人却总是低着头,看不清面容,显得格外安静,甚至……有些冷漠。散场时也总是最先离开,悄无声息。
“戴斗笠的灰衣老者?”凌越听到这个汇报时,心中猛地一动。他立刻想起了胡师傅!胡师傅平日里穿着朴素,常有灰色旧衫,而且作为乐师,他演出时通常坐在后台一侧,并不需要戴斗笠遮掩。但如果是他刻意伪装,混入观众席呢?
他去观众席做什么?观察受害者的表演状态?观察观众的反应?还是……在进行某种不为人知的“仪式”?
所有这些零散的线索,似乎都隐隐约约地指向了那个看似恐惧、看似无害的老乐师。
然而,就在凌越准备集中力量深入调查胡师傅时,对石磊房间的第二次秘密搜查,传来了一个令人意外的发现。
在石磊一件旧戏服的贴身暗袋里,搜出了一张小心折叠起来的、略显陈旧的纸。纸上没有署名,只用工整却略显僵硬的笔迹,写着一句没头没尾的话:
“当年债,今日偿。戏终人散,各归其位。”
当年债?什么债? 戏终人散?各归其位? 这像是在预示着什么,又像是在总结着什么。
这张字条,是石磊自己写的?还是别人写给他的? 它与接连发生的命案,又有着怎样的关联?
凌越拿着这张轻飘飘却重逾千斤的纸,感觉眼前的迷雾似乎散开了一些,但露出的真相,却可能更加扑朔迷离,更加沉重。
他仿佛看到,一张由陈年旧怨、扭曲心理和精心设计的戏文共同编织成的大网,正缓缓收拢。
而网的中心,似乎不仅仅是那个神秘的胡师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