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鼓声沉闷如雷。
咚。
咚。
每一下,都像直接锤击在心脏上,强行拖拽着城下所有人的心跳共鸣。
这不像是冲锋的号角,反而像宣告结局的丧钟。
方才还在为争夺粮仓而目露凶光的草原部落联军,动作瞬间凝固。
他们僵硬地,一寸寸地转过头,望向地平线的尽头。
没人比他们更清楚这战鼓声的意义。
夜色与火光交织的天际,一道纯粹的黑色正在侵蚀大地。
以一往无前的气势平推着面前的一切。
那片黑,以一种无可辩驳的姿态,吞噬着视野里的一切光亮与杂色。
整齐划一的玄色盔甲在火光下并不反光,只呈现出深渊般的暗沉。
每一根戟刃都精确地朝向同一个角度,锋芒向天,连成一片不见尽头的钢铁荆棘。
在这支军队面前,方才还血肉横飞的战场,显得像一场可笑的孩童闹剧。
“玄……玄甲军……”
一个部落首领的牙齿在打颤,发出“咯咯”的轻响。
无数次和这支军队对战的记忆再次翻涌上来。
他手中的弯刀再也握不住。
“当啷”一声。
这声音在死寂的战场上,刺耳得惊心。
驱使他们前冲的贪婪与疯狂,在这一刻,被更原始、更纯粹的恐惧彻底碾碎。
除了僵硬地站在原地,连逃跑的本能都已丧失。
李广利也看到了。
他靠着残缺的长刀支撑着身体,单膝跪在没过脚踝的血泊里,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抬起头。
视线已经模糊,血和汗糊住了他的眼睛。
但当那面在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的玄色龙旗,终于映入视野时,这个铁打的汉子,鼻腔猛地一酸。
眼眶滚烫。
援军到了。
他终于撑到了。
应该算是完成戚将军的任务了吧。
那片黑色的潮水在距离黑水城一里外停下。
整齐划一的动作,带着煞气的将士,等待着他们的主帅发布号令。
突然从正中央无声地分开,让出一条通道。
一辆马车,被数百名最精锐的亲兵护卫着,驶出阵列。
马车停在了阵前。
战场上数万道目光,无论是大晏的残兵,还是草原的联军,都聚焦在了那辆看似普通的马车上。
车帘被一只手掀开。
那只手腕骨突出,皮肤在火光下呈现出一种缺乏血色的透明感。
萧烈从车上走下,他面无表情,只用眼角的余光,就将整个战场的惨状烙印心底。
他转身,伸出手,用一种小心的将车里的人扶了出来。
戚清辞就这么出现在所有人面前。
他身上披着御赐的黑貂大氅,纯黑的毛皮将他本就毫无血色的脸,衬得毫无生气。
他一手搭着萧烈的胳膊,另一只手用丝帕捂着嘴,压抑着一阵剧烈的咳嗽。
每一次呼吸,都在冰冷的空气中带出清晰的白雾,仿佛正将生命力一同呼出体外。
他看上去根本不似一位威震北疆的战神。
他更像一个随时会被风吹倒的病人,一只脚已经踏入了棺材。
然而,无人敢动。
也无人敢小觑。
因为他掌握着这足以碾压一切的黑色军队。
在场的草原部落首领们,沸腾的血液也渐渐冷却下来,脑海中同时浮现出不久前在龙脊关下的一幕。
想明白了这个病得快死的男人,用三言两语,就将他们玩弄于股掌之间。
让他们像一群被戏耍的猴子,为了一个虚假的希望自相残杀。
一种比刚才面对整支军队时,更刺骨的恐惧,从他们的尾椎骨升起。
【操。】
【头好晕,腿好软。】
【这出场方式b格是拉满了,就是有点费电。】
【萧烈你扶稳点,我感觉我下一秒就要表演一个当场去世。】
【这帮蛮子怎么还站着?都等着我给他们发年终奖吗?这么大阵仗看不见?非要我开口请他们让道?】
戚清辞心中疯狂吐槽,面上却连一丝多余的表情都没有。
他只是抬起眼。
那双因病痛而显得有些涣散的凤眼,平静地扫过面前的每一个人。
扫过他们脸上交织的惊恐、贪婪、与绝望。
他的目光最后落在了单膝跪地的李广利身上,以及他身后那不足百人、拄着刀剑摇摇欲坠的残兵。
他什么都没说。
只是对着那个方向,极轻微地,几不可察地,颔首。
一个简单的动作。
李广利再也支撑不住,他想用刀撑着地站直身体,行一个标准的军礼,双腿却重如千斤。
最终,他只能用尽全力,将背脊挺得笔直。
泪水混着血水,从他满是伤痕的脸上滑落。
戚清辞收回目光,转向那些已经彻底丧失斗志的草原部落。
他终于开口。
声音因虚弱而沙哑,飘散在冰冷的夜风里,却奇异地传进每一个人耳中。
“放下武器,跪地投降。”
没有威胁,没有劝诱,只是一句陈述。
他顿了顿,像是在积攒下一句话的力气,然后吐出了最后三个字。
“或者,死。”
这句话落下,戚清辞身后的将士们动作一致,“刷”一声。
那是利刃出鞘的声音。
死寂。
风声,火苗爆裂声,伤者的呻吟声,在这一刻全被吞噬了。
一个离得最近的部落首领第一个反应过来。
他没有任何犹豫将自己手中的短刀丢在地上,双膝一软,重重地跪在了地上,额头死死贴着冰冷的、混着血污的土地。
仿佛那才是最安全的地方。
用这样谦卑的姿势,祈求着能够换他一条生路。
随着他的动作。
一个。
两个。
三个……
清脆的兵器落地声,瞬间连成一片。
数千名刚才还凶神恶煞的草原汉子,此刻温顺得如同绵羊,争先恐后地跪了下来。
黑压压的一片,再不敢抬头。
他们毫不怀疑,只要自己慢上一步,迎接他们的就是碎尸万段。
谁都不想死。
高顺张着嘴,忘了呼吸,直到胸口憋得生疼,才猛地倒吸一口凉气。
他看向戚清辞的眼神,已经从敬佩,彻底化为了敬畏。
事情发展的太快,他还没能完全明白里面的弯弯绕绕,但不妨碍高顺觉得“戚清越”牛逼!
【总算完事了……眼前有点花……系统,我还能撑多久?】
【友情提示:您的血条已低于5%,随时可能强制下线。】
【我……日,我再说句.......】
戚清辞感觉身体里的最后一丝力气,连同温度,都被抽干了。
他张了张嘴,想对不远处的高顺下达处理降卒的命令,却发现自己连发出声音的力气都没有了。
他只能抬起手,对着高顺的方向,做了一个收拢的手势。
然后,眼前一黑。
整个世界沉入黑暗。
身体便软了下去。
“将军!”
萧烈脸色剧变,几乎是本能地一个跨步,将他瘫软的身体接住,死死抱在怀里。
入手的感觉,轻得吓人。
隔着厚重的衣物,他都能感觉到那具身体滚烫的体温,和无法抑制的颤抖。
那件华贵的黑貂大氅从戚清辞肩上滑落,露出他被冷汗彻底浸透的单薄中衣,紧紧贴在纤瘦的脊背上,勾勒出脆弱的蝴蝶骨轮廓。
“将军!”
“快!传军医!”
高顺和一众将领大惊失色,连忙围了上来。
整个战场,因为这个人的倒下,再次陷入了一片混乱。
只有被紧紧抱在萧烈怀里的戚清辞,彻底失去了意识。
……
与此同时。
千里之外的都城,御书房。
晏北玄修长的手指,在地图上“黑水城”三个字上,轻轻划过。
他面前,两名玄影卫单膝跪地,身体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
他们刚刚将北疆最新的战况一字不漏地汇报完毕。
从戚清辞釜底抽薪,策反秃鹫部落。
到哈丹被迫回援王庭。
再到李广利陷入死局,戚清辞如神兵天降,不战而屈人之兵。
一环扣一环。
一步算一步。
听完汇报,晏北玄沉默了许久。
烛火在他深不见底的眸子里跳动,却照不亮其中的情绪。
那里面,翻涌着一种外人无法看懂的,混杂着极致占有欲与毁灭欲的风暴。
不仅扭转了必败的战局,甚至将整个北疆草原的势力,都纳入了自己的棋盘,随意摆布。
看来戚家人天生就是帅才啊。
这是这样的人才为何戚家要藏这么久,藏这么深?
以至于晏北玄至今都不知道,那层“戚清越”的皮囊之下,究竟藏着谁。
他本该感到愤怒。
可胸膛里,却有一种病态的、扭曲的兴奋在疯狂滋长。
想要立刻把这个谎言戳破,看着小骗子惊慌的表情,再把他关起来。
可又想看他飞得更高,看看他究竟能在这片天下,搅动出何等绚烂的风云。
“他……怎么样了?”
晏北玄终于开口,声音低沉沙哑。
跪在下方的玄影卫身体猛地一僵,头埋得更低了。
“回陛下……戚将军他……在降服所有部落之后,便……便昏死过去了。”
晏北玄的手指,停在了地图上。
御书房内的温度,骤然沉降。
两名玄影卫只觉一股无形的寒意扼住了咽喉,连呼吸都带着刀割般的刺痛。
“军医怎么说?”
“军医说,将军本就旧疾未愈,又连日操劳,心力交瘁,加上之前在雁愁涧受的内伤复发……如今……如今已是油尽灯枯之相,恐怕……”
玄影卫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几个字,几不可闻。
“恐怕什么?”
晏北玄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得令人心头发慌。
“恐怕……撑不过三日。”
砰!!
一声巨响。
那张由整块紫檀木打造的御案,竟被晏北玄一掌拍出了一道清晰的裂痕。
木屑飞溅。
两名玄影卫吓得魂飞魄散,齐齐叩首,额头紧贴冰冷的金砖,连大气都不敢喘。
“油尽灯枯?”
晏北玄缓缓站起身,他周身散发出的气息,比北疆的寒风更冷,比深渊的黑暗更沉。
“朕派着随军的御医是干什么吃的?”
“朕赏赐下去的千年雪参,都是喂了狗吗?”
“一个活生生的人,交到他们的手上,结果就给朕一个‘撑不过三日’?!”
帝王的怒火,如火山般轰然爆发。
他一步步走到殿中,靴子踩在地上的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两名玄影卫的心上。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属下。
“传朕旨意。”
他的声音,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淬了冰的杀意。
“命御驾先锋营,即刻出发,星夜兼程,三日之内,必须赶到黑水城!”
“调集太医院所有尚有品阶的御医,随朕出征!”
他停顿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骇人的血色。
“告诉他们,若是戚将军有半点差池……”
“朕要整个太医院,给他陪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