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顶层VIp病房里,时间仿佛被调慢了流速,每一分每一秒都浸润在消毒水的微涩和一种近乎凝滞的寂静中。萧惊弦在抵达医院后的最初四十八小时里,大部分时间都处于一种药物维持下的昏睡状态。这不是安宁的睡眠,而是身体在经历极度透支后的一种强制性关机,一种濒临崩溃的自我保护。

萧逐云几乎寸步不离。他在病房里加了一张简易的陪护床,但睡眠成了一种奢侈。他常常在深夜惊醒,下意识地先伸手探向父亲的鼻息,感受到那微弱却持续的气流,才能稍稍安心,然后便再也无法入睡,只能睁着眼,在黑暗中聆听着监护仪规律却冰冷的声音,直到窗外泛起鱼肚白。

第三天上午,以李主任为首的治疗团队进行了一次详尽的联合会诊。检查结果像一份份冰冷的判决书,摊开在萧逐云面前。

李主任指着ct影像上那些触目惊心的阴影和复杂的血液化验单,语气沉重得如同铅块:“萧先生这次的身体损耗,远超我们之前的预估。康城之行,无论是精神上的巨大波动,还是体力上的极度消耗,都对他的免疫系统和主要脏器功能造成了严重的冲击。目前,癌细胞虽然暂时被药物压制,没有出现急剧的扩散,但身体的整体机能,特别是心肺功能和消化系统,已经处于一个非常脆弱、甚至可以说是岌岌可危的状态。”

他看向萧逐云,眼神里没有掩饰严峻的形势:“现在,抗癌治疗必须暂时退居其次。当务之急,是‘维持’和‘修复’。我们需要用一切手段,帮助他的身体先挺过这个衰竭期,恢复最基本的功能。这是一个非常缓慢,而且……充满不确定性的过程。”

萧逐云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保持冷静:“李主任,您直说吧,我们需要怎么做?无论多难,我们都配合。”

李主任点了点头,拿出一份厚厚的、打印出来的康复计划草案,上面的条款细致到近乎苛刻:

“第一,绝对的静养。 这不是说说而已。”李主任的语气不容置疑,“未来至少三个月,萧先生的活动范围,原则上仅限于这间病房。需要绝对卧床,避免任何不必要的移动和消耗。谢绝所有探视,包括电话和网络信息的干扰。他的神经系统需要彻底的休息,任何外界的刺激,哪怕是好消息带来的兴奋,都可能引发不可预料的后果。”

“第二,营养支持是生命线。”他翻到营养方案部分,“由于消化功能极弱,初期只能通过静脉营养和极其精细的鼻饲流食来维持。我们会配备最专业的营养师,制定个体化方案。即使后期能尝试经口进食,也必须是温度、稠度、成分都严格控制的特殊医学食品,少量多餐,整个过程需要极大的耐心,可能会伴随呕吐、腹泻等不耐受反应。”

“第三,被动的康复训练。”李主任继续道,“为了防止肌肉萎缩和关节僵硬,需要康复师每天进行两次被动的肢体按摩和关节活动,但幅度必须非常轻柔,以不引起任何不适为前提。这对他体力的消耗也需要密切监控。”

“第四,严密监控,预防并发症。”李主任的神色更加凝重,“以萧先生目前的免疫状态,一次普通的感冒、一次轻微的肺部感染,都可能是致命的。我们需要24小时监测他的各项指标,预防褥疮、静脉血栓等一切卧床可能引发的并发症。”

最后,李主任合上计划书,目光锐利地看着萧逐云:“逐云,我知道这很难。但我要强调,这个阶段,最重要的不是‘治好病’,而是‘保住命’。任何操之过急,任何微小的疏忽,都可能前功尽弃。你需要有打持久战的心理准备,这个过程会非常漫长,非常煎熬,而且……可能看不到立竿见影的效果,甚至会反复。你需要成为最严格的‘执法者’,不仅是对医护人员,更是对你父亲,甚至……对你自己。”

萧逐云接过那份沉甸甸的计划书,指尖微微颤抖。他知道前路艰难,却没想到是如此一条布满荆棘、看不到尽头的漫漫长路。他用力地点了点头,声音沙哑却坚定:“我明白,李主任。我会严格按照您的要求做。我是他儿子,也是他的守护者。”

从那一刻起,萧逐云将自己彻底投入到了这场名为“康复”的漫长战役中。他不再是那个星光熠熠的顶流影帝,他褪去了所有光环,成了一个最专注、最细致、有时甚至显得有些“不近人情”的守护者。

饮食的拉锯战:

康复的第一周,是最难熬的。萧惊弦完全依赖静脉营养和鼻饲。每次护士进行鼻饲操作时,即使动作再轻柔,也会引起他喉咙的不适和微弱的呛咳反应。萧逐云就守在一旁,紧紧握着父亲的手,低声安抚,眼神里满是心疼,却从不阻止这必要的“折磨”。

当李主任终于允许尝试极少量经口喂食时,挑战才真正开始。萧逐云严格按照营养师的配方,将一点点特制的、几乎不含任何纤维的米糊状食物温热到精确的温度。他用最小的勺子,舀起浅浅的一点,小心翼翼地递到父亲唇边。

萧惊弦的意识时清醒时模糊。清醒时,他会勉强配合地张开嘴,但吞咽功能极其微弱,食物常常在嘴里停留很久,也无法顺利咽下,甚至会因为喉部肌肉无力而流出来。萧逐云就不厌其烦地用柔软的纱布轻轻擦拭,耐心地等待,再尝试下一次。

有时,萧惊弦会因为身体的极度不适而抗拒进食,紧闭双唇,甚至微微偏开头。萧逐云从不强迫,他只是默默地放下碗勺,静静地坐在床边,握着父亲的手,等他情绪平复,然后用更温柔的语气劝说:“爸,就再试一小口,好不好?吃了才有力气。”

一顿几十毫升的流食,常常需要耗费一个小时,甚至更长时间。喂食过程中,萧逐云的精神高度集中,额头上常常渗出细密的汗珠。喂完之后,他还要密切观察父亲是否有恶心、呕吐或腹胀的反应。这样的过程,一天要重复六到八次。

被动康复的艰辛:

每天的康复训练时间,是另一个考验。专业的康复师会为萧惊弦进行被动的肢体活动。每当康复师抬起父亲瘦弱的手臂或腿脚,进行缓慢的屈伸时,即使力度已经放到最轻,萧惊弦紧闭的眼睫也会因为不适而微微颤动,偶尔会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压抑的呻吟。

萧逐云就站在一旁,心揪得紧紧的。他恨不得能代替父亲承受这一切,但他知道,这是维持肌肉机能、防止情况恶化的必要手段。他只能强忍着心痛,用鼓励的眼神看着父亲,或者在康复师休息的间隙,立刻上前用温热的毛巾为父亲擦拭额角的虚汗,按摩那双因缺乏活动而有些浮肿的脚。

精神世界的守护:

在确保身体得到最严密照护的同时,萧逐云也极其重视父亲的精神世界。他严格遵守李主任关于“避免刺激”的医嘱,但并非让父亲与世隔绝。

他挑选了节奏最舒缓、旋律最柔和的古典音乐,在父亲清醒时,用极低的音量播放。他找来一些文字优美、意境平和的散文诗集,在午后阳光最好的时候,坐在床边,用平稳而温柔的语调轻声朗读。他读的内容,无关名利,无关病痛,只有山川湖泊,四季流转,试图为父亲营造一个宁静祥和的精神港湾。

当萧惊弦精神稍好,能够进行短暂交流时,萧逐云会和他聊一些最轻松的话题。他绝口不提电影,不提奖项,只聊窗外的天气,聊家里那盆悄然开放的兰花,聊一些无关紧要的日常琐事。他的语气总是平和的,带着浅浅的笑意,努力驱散病房里挥之不去的压抑感。

耐心的考验与微光:

这个过程,缓慢得令人心焦。一个星期过去,萧惊弦的体重没有增加,反而因为脱水调整而略有下降。两个星期过去,他能够清醒的时间依然短暂,精神依旧萎靡。有时,萧逐云看着父亲昏睡的容颜,看着监护仪上起伏不大的数据,内心也会涌起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恐慌。他怀疑这样的坚持是否有意义,害怕所有的努力最终会付诸东流。

但他从未在父亲面前流露出丝毫的沮丧和急躁。他将所有的负面情绪都深深埋藏在心底,只在深夜独自一人时,才允许自己短暂地脆弱。每当太阳升起,他都会重新调整好状态,以最大的耐心和温柔,投入到新一天的守护中。

转机,是在一个悄无声息的午后出现的。

那天,阳光很好,暖融融地透过玻璃窗洒在病床上。萧逐云照例为父亲朗读着一篇关于春日田野的散文。读到一个有趣的比喻时,他下意识地抬头看了父亲一眼。

萧惊弦不知何时已经睁开了眼睛,没有像往常那样空洞地望着天花板,而是静静地、专注地看着他。阳光在他深陷的眼窝里投下淡淡的阴影,但那眼神,不再是全然的疲惫和麻木,而是带着一丝极淡的、近乎恍惚的……柔和。

萧逐云的声音戛然而止,心跳漏了一拍。他屏住呼吸,不敢惊扰这片刻的宁静。

只见萧惊弦极其缓慢地、几不可查地,向上牵动了一下嘴角。那不是一个明显的笑容,甚至转瞬即逝,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但萧逐云清晰地看到了。

那一刻,仿佛有温暖的春风吹进了冰冷的病房,所有的疲惫、所有的煎熬,都在这个微不足道却重若千钧的表情中,得到了最好的回报。

他知道,漫长的寒冬里,第一颗种子,终于悄无声息地,开始发芽了。

康复之路,道阻且长。

但只要有微光,就有希望。

而耐心,是他们此刻最强大的武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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