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辩论,说服我?”
那名曲军侯双手抱在胸前,嘴角撇着痞笑。
腰间的铜印在阳光下晃得人眼晕。
“许是不知道我虽在军中,却是经学世家出身吧。”
闻言,他麾下的士卒顿时哄笑起来。
甲叶碰撞声混着粗野的笑骂,在津口的风里荡开。
远处的人群里顿时起了骚动。
几个穿官袍的缩着脖子窃窃私语,手里的算筹都捏出汗了。
这曲军侯是出了名的难缠,有时候连河南尹的面子都不给,据说上个月还扣了京兆尹府的漕船。
最后还是托了不少关系才了事。
“种军侯可是雒阳城里出了名的滚刀肉!
何家这次有麻烦了!”
当然也有商贾、百姓围观,此刻有些新来的忍不住问道:“种军侯是什么人,连大将军家也敢惹?”
“大将军,不过是个卖肉的罢了。”
“人家雒阳种家,可是种山甫的后人,真真正正的贵族世家。”
“是啊,自孝和帝时居于雒阳为令而再开一支。
迄今已有近百年,开枝散叶,经营不断。
可谓是老牌的雒阳地头蛇!”
“兄弟这话有点粗了吧。”
“粗是粗了点,但真啊!
你想想,种家现任族长种拂身居光禄大夫。
下一代掌门人种邵是谏议大夫,都是皇帝身边的红人。
族中俊杰更是不计其数,不但军中、府中,甚至江湖之中,那都有种家的人。”
“和你们说点小道消息,我听说,当年种某为定陶令时,有财三千万!
他的儿子,也就是种拂的父亲种暠,直接散财三千万,以赈济宗族及邑中贫困者。”
“也就是这样的大气魄,才能做司徒。”
“是啊,你看看现在的司徒崔烈,那是什么东西。”
“就是就是,花钱买官就花钱买官,还抠抠搜搜的。
人家都1000万,他却只愿意出500万。”
“就是不知道他和皇帝的干母之间,有没有一腿?
不然的话,程夫人干嘛帮他省钱呢。”
“谁说不是呢!”
“有可能,哈哈哈。”
底层之间,大人物的花边,往往是最好的聊事。
“嗯,嗯,你们说的太远了吧!”
终于有人忍不住提醒道。
“种家这么厉害,何家怕不是要吃亏哟。”
“如果是真的何家的话,恐怕种军侯也不敢出手。”
“什么意思?”
“何家再怎么不济,那也是当朝大将军!种家也不傻。”
“啥意思,这不是何家么?”
“当然不是,”
“这个只是何家的亲家,巩县的尹家。”
“嗯,听说何咸只知道寻花问柳,那尹家女子美若天仙,却被安置在外城之中。
如此不得宠,种家才敢上点手段。”
“说的也是。”
这些围观的吃瓜群众,声音不大也不小,反正何方等人也都听见。
对面的曲军侯,也就是种辑,嘴角微翘。
果然,八卦的眼睛是雪亮的。
雒阳没有秘密。
“杀了他只是顺手的事情,只是要跑的远一些,得加钱。”
鲍出手按在剑柄上,小声道。
何方身后的家兵攥紧了矛杆,当然,也有不少人在等着看笑话。
就如同何林这般。
他一边看着,一边也在思索。
何方今天的事情处理不好,威信就会大打折扣,主母那边也会觉得不是个办事爽利的人。
如果,他在何方失败后,能够想办法把问题解决,那么......队率之位,就要回来了。
“别白费力气了!”
尹家那锦袍少年气得脸通红,腰间玉佩都快被捏碎了,“我跟这滚刀肉磨了两天嘴皮子,他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赶紧宰了他!
有事,我来扛着。”
“尹公子稍安。”
何方拱手劝道。
此人叫尹昌,是尹姝的嫡亲弟弟,他自然不能太过得罪。
说完之后,还是转向种军侯,道:“说客不敢当,但还是想试试,就怕足下连听也不敢听。”
“哈哈,激我呢?”
曲军侯挑了挑眉,忽然收了笑:“行啊,就给你一个机会。
说吧,说得动某,某立时就走;
说不动……”
他舔了舔嘴唇,“就回家等着。”
眼见两人走到一起,人群里的议论声也低了下来。
众人都盯着何方,有同情,有看热闹,更多的是等着看他出丑。
谁都知道,跟这滚刀肉讲道理,无异于白费力气。
你凭什么压着人家。
然而,视野中,只见那军侯先是吊儿郎当,随着何方说了几句话,登时脸色大变。
随后便是冷哼一声。
又见何方说了几句,忽然哈哈大笑起来:“果然英雄出少年,辑佩服,佩服,足下怎么称呼?”
“大将军府中一个小小的队率何方是也。”
“何队率,着空一起喝酒!”
“恭敬不如从命。”
“撤了。”
那曲军侯拱了拱手,下令道。
话音刚落,身后的亲兵们手里的刀“哐当”掉在地上好几把。
“军侯……这就撤了?”
络腮胡亲兵挠着后脑勺,眼睛瞪得像铜铃。
昨日尹家人可是金银来求,军侯眼都不眨一下。
怎么这队率三言两语就成了?
“撤!”
曲军侯并没有解释,又说了一句,随即当先大步离去。
他这一走,身边士卒顿时纷纷离去。
看到这一幕,津口的风像是突然停了,围观的人群里鸦雀无声。
挑菜担的老汉张大了嘴,菜篮子歪在地上,萝卜滚了一地都没察觉。
穿绸缎的商家猛地拽了拽同伴的袖子,指尖发颤:“这……这就成了?
种军侯可是连河南尹都敢顶的主儿!”
“邪门了!”
先前说何家要吃亏的汉子咂着嘴,“这何队率到底说啥了?竟能让种家的人服软?”
旁边几个议论司徒崔烈花边的百姓也住了嘴,面面相觑。
尹昌更是愣在原地,他有些不可思议看着何方。
自己可是正经的士族,种辑一点面子都不给。
对方却不过是个平民,怎么就能三言两语把对方给说走了。
他张了张嘴,半天憋出句:“你……你跟他说啥了?”
鲍出浓眉挑得老高,声音里带着点佩服:“你这嘴皮子,还挺厉害。”
何宝等人攥着矛杆的手也松了劲,有几个年轻家兵忍不住相视一笑,眼里的紧张变成了兴奋。
唯独何林站在队尾,脸色青一阵白一阵。
他怎么也想不明白,这看似平平的何方,竟真能说动对方这等滚刀肉。
队率之位,怕是更稳了。
远处的几个官袍身影更是惊得直打颤。
一个戴进贤冠的小吏凑到同伴耳边:“这队率莫不是大将军暗中培养的亲信?
许了什么好处?
种家这步棋,怕是踢到铁板了。”
“不好说。”另一个捧着算筹的主簿摇头,“方才种军侯那脸色,像是被捏住了七寸……
这何队率手里,定有某等不知道的底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