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客院区仍不安静。
赵乾趴在案前,就着烛光,在桌案上奋笔疾书。
他个子不高,须发皆白,是个精神抖擞的活泼小老头,此刻正绞尽脑汁要把明日献上的祝词写得好看一些。
他们烈阳宗虽地处偏僻,可守着一条天然灵石矿脉,家底还算厚实,虽然这场婚宴来的太急,他什么准备都没有,但是他可以先弄点彩头,到时候等贺礼送来,定然叫那些宗门大吃一惊!
“嘿嘿,成了!”
他搁下笔,满意地捋着胡须,欣赏着自己这篇文采斐然的祝词,只觉得给宗门挣足了脸面。
就在这时,赵乾腰间玉简轻轻震动,泛起灵光。
他“咦”了一声,拿起玉简,灵力刚注入,对面就传来一个熟悉的大嗓门,正是留守宗门的刘长老。
“老赵!不好了!咱们家矿脉…矿脉让人给吸干了!”
“啥?!”
赵乾手一抖,差点把玉简丢在地上,他赶紧压低声音,连忙问道:“谁干的?看清了吗?”
“一个女娃!穿着云渺宗内门弟子那种白色裙子,镇守矿脉的弟子看得清清楚楚!不会错的,就是她们的人!”
云渺宗内门服饰?
赵乾眨巴了两下眼睛,心说不可能吧,他又立刻询问对方的长相,万一是什么仇人假扮的呢?
“是一个约摸二十来岁的冷脸丫头,长得挺好看的,最他爹离谱的是!!她用了两日!!就两日!!从金丹初期直接迈入元婴!!用的还是咱们矿脉的灵气!!你说这是人干的事吗!!”
赵乾把玉简拿的离自己远了一些,生怕刘长老把自己震聋了,不过听他说对方的年岁与长相,他脑子里倒是想起一个人。
正是去年大比上,那个一身素净的云渺宗天骄魏沉霜。
那女娃今年好像没露面?他对她印象可深了,毕竟去年她可是被玄霜阁那个顾曦打得挺惨。
可这不能吧?他挠了挠头,觉得这事儿透着古怪。
“你先别嚷嚷,我觉得这事儿有点邪门。”赵乾小眼睛转了转,立刻有了主意。
“这样,明天婚宴的贺礼,你按我之前的要求送来,然后再偷偷派一队金丹以上的好手过来跟我汇合。”
“要真是误会,有人冒充云渺宗搞鬼,我们也好跟慕宗主说道清楚,别伤了和气,要不是误会…”
他说这里,冷哼了一声,没再言语,他烈阳宗虽然地方是远了点,可也不是什么任人拿捏的小角色。
结束通讯,赵乾又看向桌上那篇精心准备的祝词,刚才的骨气瞬间蔫了一大半,要真是云渺宗干的,他就真还没什么办法…
“得,明天这喜酒,怕是喝不踏实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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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的云渺宗,主峰广场上张灯结彩,仙乐袅袅,一派喜庆。
可若细看,便能察觉这盛大之下藏着几分手忙脚乱的尴尬。
婚事来得太急,许多前来参加大比,顺道被留下观礼的门派根本来不及准备像样的贺礼。
离得近的,昨夜已派弟子火急火燎回山门取宝。
离得远的,如地处东华州边缘的烈阳宗,带队长老赵乾面上堆着笑,袖中却已备好了一份言辞恳切的“欠条”,只待合适时机呈上,免得当场失了颜面。
他小眼睛不时滴溜溜转着,留意着云渺宗众人的动向,尤其是那些身着月白道袍的女弟子,心里还惦记着昨夜那桩糟心事。
吉时将至,各方宾客陆续落在指定的观礼云台。
凌循身着一身红色的繁复礼袍,立于广场中央悬浮的玉台之上。
那袍服以罕见的云锦织就,暗绣的符文在灵光流转间若隐若现,衬得她清俊的眉眼少了几分平日的呆板,多了几分难得的庄重。
她静立在那里,身姿如松,目光却一次次掠过下方攒动的人群,望向那通往主殿,由灵气汇聚而成的虹桥。
四周的寒暄议论和悠扬仙乐,此刻仿佛都隔了一层纱,唯有那份即将见到顾曦的期盼,在心间鼓荡。
凌循想起她第一次见到顾曦的场景,那个场景其实并不美好,甚至称得上糟糕透顶。
那是一个风雨交加的夜里,她刚刚附身到被打晕的江逐月身上,当时她就躺在一条巷子里,就在一家便利店的后门。
而她的身边,还躺着一具早已经冰凉的尸体。
死去的人,正是顾曦唯一的朋友江望舒。
而后不过几分钟,打着伞的顾曦就出现在巷口,之后便是两人无休止的纠缠。
凌循从未想过,有一天她会跟顾曦成亲。
这对她来说,其实是一种奢望。
她身负诅咒,还有许多仇家,之所以能附身在别人身上吸收那些能量,还能变换回本来的样貌,都是因为,她游历这些世界的身体,一直都是她的元神。
她的元神历经数不清岁月的洗礼,已经与真正的身躯别无二致,但这终究不是她的肉身。
她真正的躯壳,一直在她原本的世界,被藏在一个极其隐秘的角落。
这些她一直都没有跟顾曦说过。
或许,这次之后,她应该告诉顾曦关于她的一切,告诉她,自己的仇人究竟有多少,问她怕不怕。
想到这里,凌循又忍不住笑了出来。
会怕那就不是顾曦了。
她又将目光投向虹桥尽头,她知道这场大典注定不会成功。
可那又如何?
这身礼服是为顾曦而着,这场仪式是为她们二人而行。
想到顾曦身着同样礼袍的模样,凌循的唇角便难以抑制地扬起。
哪怕只是一瞬,她也愿全心沉浸,记住她与顾曦,曾在这万众瞩目之下,名正言顺地并肩而立。
清越的钟鸣之声响彻云霄,一共要敲击九九八十一声,象征着大道同途,永缔同心。
将所有杂念尽数沉淀,凌循的掌心冒出一丝湿意,因为她终于见到了那个期盼已久的身影。
那个身着炽烈红衣,仿佛要将这天地都点燃的顾曦,已经被寒仪真人牵着,伫立在虹桥另一侧。
此刻顾曦已被寒仪真人引至虹桥彼端,寒仪真人轻轻颔首,顾曦便独自踏上了流光溢彩的灵气虹桥。
她那张明艳的容颜在炽烈红衣与流转灵光的映照下,仿佛世间最灼目的火焰,瞬间夺走了所有人的呼吸。
顾曦步履从容,不像待嫁的新娘,倒像是巡视疆域的女王,目光穿透人群,直直落在玉台之上的凌循身上。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相触。
虽然相隔着一段距离,但是凌循看得分明,顾曦的眸子此刻清亮得惊人,正映出她的身影,宣告着她的到来。
而凌循也一步步走近,两人在灵气汇集成的虹桥上交集,她没有言语,伸出手掌,将顾曦一把拉住。
温热的手指与顾曦微凉的指尖紧紧缠绕,凌循知道,其实顾曦也很紧张,需要她的安抚。
她就这么坚定的握住顾曦的手,将人带到了玉台之上。
充当司仪的柳凝见二人已就位,脸上一笑,随后上前一步,声蕴灵力,传遍全场:
“天道在上,厚土为证!”
“今有云渺宗弟子楚照夜,玄霜阁弟子顾曦,禀明天地,结为道侣!”
“一敬天地浩然,大道无私!”
凌循与顾曦同时转向南方,对着朗朗青天与无尽山河,躬身一礼。
这一躬身,两人都隐约感到一丝玄之又玄的因果之力缠绕而上,凌循知晓,这契约乃是上报天道,会被记录在案的。
“二敬宗门师长,传道授业!”
她嘴唇蠕动,对着身旁的顾曦小声说道:“这些因果之力是记录你跟楚照夜的,要是魏沉霜不来,那我也会中途停止。”
顾曦斜了她一眼,小说道:“少废话!跟我结婚还想你师姐!”
两人又转向高台之上的慕芷云与寒仪真人,再次躬身一拜。
两位师长面带笑容,微微颔首,算是受了此礼。
“三为道侣对拜,同心共契!”
凌循与顾曦相对而立,隔着咫尺之距,互相对望,她知道,距离礼成就差一步。
两人同时弯腰,对拜下去。
这一拜,仿佛跨越了千山万水,跨越了无尽的岁月,从那个冰冷的雨夜,直至此刻喧闹的庆典。
柳凝望着两人的身影,神色肃穆,声音拔高,准备念出最后两字,完成这合籍大典的最后一步。
“礼……”
就在这最关键的一刻。
“且慢!”
一道蕴含着元婴修士恐怖威压的声音,如同九天惊雷,压过了钟鸣与所有的喧哗。
那道素白身影,裹挟着令人心悸的磅礴灵力,如同陨星般自天际直坠而下,“轰”地一声重重砸在广场中央,落在虹桥与玉台之间。
强大的冲击力让整个玉台都微微震颤,灵气四溢,离得近的宾客更是被这股气浪逼得连连后退。
烟尘稍散,露出魏沉霜那张苍白憔悴的面容,她站直身体,目光直勾勾地望向玉台上的楚照夜,脸上努力挤出一个无比僵硬的笑容。
“照夜…为何不等师姐?”
凌循心道你可算来了,不然这楚照夜的壳子可就真跟顾曦结契了,昨晚她在顾曦聊天的时候,便已经得知宴栖梧这个神经病过来的事情。
不过看着她那别扭的神情,凌循眼角一阵抽搐,这演技还真是拙劣得令人发指。
高台之上,慕芷云面色一沉,魏沉霜说会来参加婚宴,难道就是指以这种形式吗???
而台下众人皆是震惊。
这?这是有人来抢亲了??
顾曦显然也没有丝毫意外,她甚至微微歪头,打量着下面那个“魏沉霜”,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诮。
她当然知道来人到底是谁。
从晏栖梧的意识强行入侵魏沉霜识海的那一刻起,她留在魏沉霜心脉深处的那缕赤红灵火,便已感知到了那股让她终身难忘的气息。
所以她才笃定,今天这场好戏,绝不会缺少这位主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