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家军临时驻扎的营地里,一处稍显安静的军帐内。
萧秋水猛地从简易床榻上坐起,胸口剧烈起伏,额头上布满了冷汗。
他眼神有片刻的涣散。
随即,昏迷前那血腥而惊心动魄的一幕全部涌入脑海——
“风朗”为他挡剑,鲜血飞溅,苍白倒在他怀里的身影。
守在一旁的唐柔见他惊醒,连忙上前,关切地问道,“老大,你醒了?”
“感觉怎么样?”
萧秋水却仿佛没听见他的问候。
一把攥住他的衣袖,力道大得指节泛白,声音嘶哑而急促,十分焦灼:“风朗呢?!”
“他怎么样了?!”
唐柔眼神闪烁,避开了他逼视的目光,语气带着安抚,试图让他冷静。
“老大,你刚醒,气息还不稳,先别急,休息一下再说……”
他越是这般藏着掖着,萧秋水心中的恐慌就越是如同野草般疯狂滋长。
不祥的预感紧紧缠绕住他的心脏,几乎让他窒息。
他再也无法躺在榻上等待一个未知的结果。
“告诉我!!”
他几乎是吼出来的,“你不说,我便自己去找。”
随即猛地掀开身上单薄的被子,只穿着一身白色的中衣,赤着脚就要往床下跳。
唐柔一把抓住他的手腕,“老大,你别急。”
“我怎么可能不急?”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濒临崩溃的颤抖,眼眶瞬间红了,水光在其中积聚、晃动,仿佛随时都会决堤。
“哪怕……哪怕风朗已经不在了……”
“我也要去见他最后一面,不能连最后一面都见不到——”
萧秋水捂着脸,才堪堪止住随时要崩溃的情绪。
唐柔看着他这副失魂落魄,近乎偏执的模样。
心知再也瞒不住,也无法强行阻拦,只得重重叹了口气,妥协道,“老大,你别这样,事情没你想的那么严重。”
“我带你去,但你要答应我,看到之后,无论如何,不能太过激动。”
萧秋水胡乱地点着头,此刻只要让他去见柳随风,什么条件他都能答应。
唐柔扶着他,两人快步来到营地另一处的营帐外。
还没等进去,就见一名兵士端着一盆鲜红的血水从帐内走出,那刺目的颜色瞬间刺痛了萧秋水的眼睛。
他心脏猛地一缩,再也按捺不住。
甩开唐柔搀扶的手,几步就冲进了营帐。
帐内,邓玉函和左丘正守在帐内,见到突然闯入、衣着单薄的萧秋水,都吃了一惊。
“老大?!你怎么过来了?”邓玉函讶然道。
唐柔跟着进来,对着他们无奈地摇了摇头。
低声道,“你们是没看到老大刚才失魂落魄的样子。”
“若不带他来,我怕他会急疯了。”
萧秋水的全部心神都被床上那个静静躺着,面无血色,好像一碰即碎的人影吸引了过去。
他踉跄着扑到床边,小心翼翼地坐下。
怕惊扰了什么,颤抖着伸出手,轻轻握住了柳随风那只冰凉得没有一丝生气的手。
“军医,他——他怎么样?”
萧秋水抬起头,看向一旁眉头紧锁的随军军医。
那军医叹了口气,如实回禀道,“这位公子当真是命大。”
“不知是何缘故,他自身的血液流速似乎比常人缓慢许多,那处剑伤看着凶险,穿透极深,但万幸避开了心脉要害。”
“只是……”
他顿了顿,语气沉重起来,“胸前那一掌,蕴含了极其阴寒歹毒的内力,已然伤及了他的心脉肺腑。”
“加之他之后不顾重伤,强行催动内力,导致体内经脉断了十之七八,内力……已然全部泄尽,油尽灯枯了。”
“内力全泄?经脉断了七八?”
左丘心直口快,倒吸一口凉气,脱口而出,“那这不就是说风公子他武功全废,从此成了废人了吗?!”
“左丘”
邓玉函和唐柔脸色大变,想要捂住他的嘴,却已来不及。
萧秋水愣愣地听着,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砸在他的心上。
他难以置信地看向军医,却见对方也只是沉重而无奈地点了点头,确认了这个残酷的事实。
一瞬间,萧秋水只觉得天旋地转,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连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只有心脏的位置传来一阵阵尖锐的,几乎要将他撕裂的剧痛。
那军医看着萧秋水瞬间灰败下去的脸色,犹豫了一下。
还是补充了最致命的一句,“而且这位公子伤势过重,失血过多,一直昏迷不醒。”
“若是……若是今夜子时之前能够醒转过来,性命便算是保住了。”
“可若是……醒不过来……”
萧秋水猛地抬头,“只怕什么?!”
军医垂下眼帘,不忍再看他的眼神,低声道,“只怕是神魂涣散,再也醒不过来。”
“就此……沦为活死人的状态。”
就在这时,唐方陪着吴老夫人掀帘进来,恰好听到了军医这最后的判词。
吴老夫人身躯一晃,被唐方及时扶住。
她老泪纵横,颤声问道,“真的……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军医羞愧地低下头,“老夫人,卑职实在是无力回天了。”
“如今,只能看天意了。”
“怎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
萧秋水松开握着柳随风的手,无力地垂落在身侧,眼神空洞地望着床上那人宁静得可怕的睡颜,喃喃自语。
泪水终于不受控制地滑落,一滴一滴,砸在冰冷的地面上,也砸在他自己破碎的心上。
这是他穿越以来,第一次如此真切地、近距离地面对,即将失去一个重要之人的巨大恐慌与绝望。
那种无能为力的感觉,比任何刀剑加身都要痛苦千百倍。
营帐内,气氛压抑格外压抑。
众人皆因柳随风的伤势和军医近乎绝望的诊断而垂头丧气。
吴老夫人将众人的悲切与无助看在眼里。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强压下心中的悲痛与愧疚,手中的拐杖重重杵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罢了,罢了……”
她苍老的声音带着一丝的疲惫与感慨,“萧家为了护送老身,已然折损颇多,如今风少侠这般侠义之士,亦因我等之故,深受此等重伤,性命垂危。”
“老身心中,实在难安。”
她的目光缓缓扫过众人,最终落在那静静躺着的柳随风身上,眼中充满了痛惜。
“这英雄令……说到底,终究是个祸患啊。”
她话锋一转,带着追忆与叩问,“还有谁记得,当年武当、少林、峨眉三大派掌门,耗尽心力铸成这英雄令的初衷,究竟是什么?”
吴老夫人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穿透岁月的力量,“是为了救国救民!”
“是为了惩恶扬善!是为了凝聚江湖正道之力,共御外侮内奸!”
“可这十几年来呢?”
她的语气转为沉痛与悲凉,“它引来了多少腥风血雨?”
“又让多少人心变得贪婪、飘散?”
“唉!当真是世事难料,命运无常啊!”
她再次顿了顿拐杖,浑浊的老眼中却骤然闪过一丝决绝的光芒。
“既然这英雄令因救而生,如今为何不能再用它来救人?!”
她看向萧秋水,语气坚定,“江湖之大,奇人异士辈出,未必就没有救治风少侠的法子!”
“老身想劳烦张大侠一趟,携此英雄令,带着风少侠,遍访江湖名医异士,以英雄令为酬,求取救治之法!”
萧秋水闻言,猛地抬头,脸上泪痕未干,急忙道,“不可!”
“老夫人,这怎么使得?英雄令关系重大,乃是……”
“有什么使不得?!”
吴老夫人打断他,目光灼灼,带着一种勘破世情的通透与慈悲,“若能以这死物,换回一条性命,这才是英雄令存于世间的真正意义!”
“诸位,你们说,对不对?”
她的话语敲击在每个人的心上。
邓玉函首先被感染,用力点头,“老夫人说得对!救人要紧!”
唐柔也看向萧秋水,柔声道,“老大,老夫人所言极是,可以一试。”
左丘也重重地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唯有唐方,依旧沉默着,眼神复杂地看着吴老夫人和那枚被提及的英雄令,似乎在权衡着什么,但终究没有出言反对。
吴老夫人见众人基本无异议,便将目光转向一旁的张临意。
“张大侠,此事恐怕要辛苦你了。”
“不知你意下如何?”
张临意毫不犹豫,抱拳沉声道,“老夫人仁心义举,张某佩服,定当遵从!”
萧秋水看着众人,又低头看了看柳随风苍白安静的脸。
他知道,这或许是眼下唯一的希望了。
他深吸一口气,重重地点了点头,声音哽咽却坚定,“一切就依老夫人所言。”
“多谢张大侠!”
吴老夫人见安排已定,心中稍安,但看着床上气息微弱的柳随风,依旧忧心忡忡。
“既如此,便这么定了。”
“但眼下风少侠情况不稳。待过了今夜,不论明日是何结果,张大侠,你便准备启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