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初帆深深吸了一口气，这带着青草与湿润泥土芬芳的空气，对他而言竟是一种阔别已久的奢侈。
三年了，在无尽的毒瘴与扭曲的林木间，他唯一的嗅觉记忆就是腐烂与绝望——那是一种黏腻如苔藓爬过鼻腔的酸腐味，混杂着枯叶下尸虫啃噬骨殖的腥臭，早已将他五感腐蚀得千疮百孔。
他微微仰头，任由那穿透晨雾的稀薄阳光刺痛双眼。
光线如针，一寸寸扎进久未见光的眼球，灼热的刺痛从瞳孔深处炸开，泪水不受控制地滑落，沿着他布满风霜的面颊蜿蜒而下，带着久违的温热触感。
那不是悲伤，而是一种生理上的应激，是黑暗中的囚徒骤然重见天光的恍惚与不适。
他已经习惯了黑暗，习惯了用神识与元素感知来代替视觉，真正的光，反而显得陌生而遥远。
就在他贪婪地感受着这片刻安宁之时，身后那片他刚刚走出的毒林深处，三道尖锐的破风声撕裂了晨雾的寂静！
几乎在声音响起的瞬间，何初帆的身体便已做出反应，但他没有回头，甚至连脚步都未曾停顿一下。
他只是缓缓地、从容地继续向前迈出一步，仿佛身后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死！”一声沙哑的嘶吼从左侧传来。
大片墨绿色的毒雾如同活物般翻涌而出，瞬间笼罩了他周围十丈的范围。
雾气浓稠如油，带着刺鼻的腥甜气息，钻入鼻腔时仿佛有无数细小的虫蚁在啃噬黏膜；视线被彻底吞噬，神识如陷泥沼，连光线都扭曲成诡异的波纹，耳边只剩下雾气翻滚时低沉的“咕噜”声，像某种巨兽在腹中吞咽。
与此同时，一道惨白的影子从右侧毒雾中暴起，五根长达半尺、锋利如刃的骨爪带着撕裂空气的厉啸，直取何初帆的咽喉要害！
那破风声尖锐如刀刮石板，耳膜为之震颤。
骨爪未至，掌风已如冰锥刺颈，激起他颈后寒毛根根竖立。
而在他身后，第三道身影无声无息地贴地潜行，双脚仿佛融入了地面的阴影之中，没有带起一丝风声——但何初帆却能“感觉”到。
那是三年毒林生涯刻入骨髓的本能：脚下大地最细微的震颤，草叶被压弯时释放的微弱气流，甚至空气因人体贴近而产生的温度差，都在他感知中清晰如刻。
他看不见，但他“知道”。
三人配合默契，显然是经验丰富的猎杀者。
毒雾封感官，骨爪主攻，影足锁敌，这是一套必杀的组合。
他们狰狞的笑意已经浮现在脸上，在他们看来，这个从绝地毒林中走出的“异常者”，即便再怎么强大，也终究是个血肉之躯。
“就算你是那传说中的怪物，今天也得把命留在这边界线上！”骨爪的主人狞笑道，爪尖几乎已经能感受到何初帆脖颈皮肤的温度。
然而，他们预想中何初帆惊慌失措的格挡，或是狼狈不堪的躲闪，全都没有发生。
何初帆只是轻描淡写地抬起了他的右手。
没有吟唱，没有结印，甚至没有丝毫的灵力波动。
随着他手掌的抬起，周围的空气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攥住，疯狂地向他掌心汇聚、压缩，发出低沉的“嗡鸣”声，如同风暴将起前的压抑。
一个微型的元素漩涡在他掌中瞬间成型，风在嘶吼，火在咆哮！
刹那间，三根通体赤红、由纯粹火元素凝结而成的长矛凭空而现，矛尖燃烧着足以熔金化铁的高温，散发出灼人的热浪，连空气都被烤得扭曲颤抖。
“去。”
一个冰冷的字从何初帆唇间吐出。
咻！咻！咻！
三道火矛如离弦之箭，不，比雷霆闪电更快！
第一根火矛后发先至，精准无误地穿透了那翻涌的毒雾。
墨绿雾气在赤红烈焰前如雪遇沸汤，发出“嗤嗤”的爆响，瞬间蒸发溃散。
矛尖贯入施毒者胸膛，体内水分刹那汽化，骨骼炸裂，整个人连同惨叫都未发出，便在高温中轰然爆成一团焦黑飞灰，碎屑如雨洒落草地，带着焦臭的余烟。
第二根火矛迎上了那致命的骨爪。
两者相撞，没有金铁交击的巨响，那足以洞穿岩石的骨爪在火矛面前，脆弱得如同朽木。
矛尖一触即融，骨爪如蜡般熔断，余势不减地贯入其主人双臂，狂暴的火元素瞬间将其炸得粉碎，断肢裹着血肉横飞，空气中弥漫开一股皮肉焦糊的恶臭。
那人惨叫着倒飞出去，在地上翻滚哀嚎，声音凄厉如夜枭。
第三根火矛则贴着地面疾射而出，在接近影足刹那诡异地一个转折，仿佛有灵性般锁定其潜行轨迹。
那影足骇然色变，双腿交叉护住下身，可风火交织的力量已至。
“轰！”一声闷响，膝盖以下齐齐绞断，断口焦黑如炭，鲜血尚未喷出便被高温蒸成血雾，空气中顿时弥漫开一股铁锈与焦肉混合的腥气。
从偷袭开始到结束，不过短短一息。何初帆的脚步，始终未曾停下。
他缓步走到那断了双腿的影足面前，蹲下身，平静地看着对方因剧痛与恐惧而扭曲的脸庞。
他的眼神里没有愤怒，没有怜悯，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漠然，仿佛在看一块路边的石头。
“谁派你们来的？”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如同寒风掠过枯枝，令人不寒而栗。
影足咳出一口混着内脏碎块的鲜血，脸上却露出一个疯狂而扭曲的笑容：“呵……呵呵……你以为……杀了我们……就结束了？你这个怪物！你根本不知道自己面对的是什么！整个修仙界……所有名门正派，都在猎杀你们这些‘异常者’！你走出这片林子，就是踏入了为你们准备好的万人坟场！”
何初帆沉默了片刻，看着他眼中的狂热与憎恨，忽然，他也笑了，那笑容很淡，却带着一丝说不出的嘲讽与悲凉。
“那正好，”他轻声说，“我正缺一场足够大的火，来烧干净这个虚伪又肮脏的世界。”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的右手虚空一握，一柄完全由元素之力凝结而成的长刃出现在他手中。
刀刃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深蓝色，仿佛地狱深处的幽冥之火在其中燃烧、吞吐，不散发热，反而吞噬四周温度，连空气都因低温而凝出细小的霜晶，发出细微的“噼啪”声。
他没有用任何力气，只是将那蓝焰长刃对着影足的脖子，轻轻一划。
一颗头颅带着不敢置信的表情冲天而起，滚烫的血液喷洒在青草地上，迅速被高温的元素气息蒸干，只留下焦黑的斑痕，散发着淡淡的腥焦味。
四周重归寂静。
风停了，连虫鸣也仿佛畏惧般消失，唯有他自己的呼吸声，在空旷的边界线上低沉回荡。
他低头看着掌心残留的血腥气，指尖微微发烫，仿佛还残留着杀戮的余温。
他从怀中取出一枚触感温润的玉简，那是铁鹰在临死前死死塞进他手中的东西，封皮上还沾着干涸的血迹。
他小心地将其贴身收好，目光越过这片森林的边界，望向了远方地平线上那座若隐若现的巍峨城池。
“你们说我是怪物……”他低声自语，声音轻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散，“可是怪物，才最不怕火。”
他迈开脚步，向着人类的世界走去。
每一步落下，脚下的大地都发出一阵轻微的、几乎不可察觉的颤动，青草在触碰瞬间枯萎发黑，仿佛连土地也在畏惧他的归来。
天空原本晴朗无云，可随着他前行，空气开始凝滞，气流悄然逆旋……
不知何时，一片低沉的乌云自他头顶聚拢，缓缓旋转，形成一个巨大的、肉眼可见的漩涡，仿佛天地为之战栗。
一股压抑到极致的气息，开始从他身上弥漫开来，无形地笼罩了这片天地。
就在这时，远方人族城池的方向，天际尽头，一道璀璨夺目的金光陡然亮起，如同一柄倒悬的神剑，撕裂了苍穹！
那金光中蕴含着一股浩瀚磅礴、煌煌如日的气息，显然是一位修为通天的强者，在第一时间感应到了这股撼动天地的神力波动，正以雷霆之势急速赶来！
何初帆停下脚步，他缓缓抬头，望向那道越来越近的金色流光，脸上没有丝毫惧色，反而嘴角微微上扬，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他高高举起右手中那柄尚未消散的蓝焰元素之刃，刃尖的幽蓝火焰冲天而起，仿佛一杆向整个世界宣战的旗帜，在风中猎猎作响。
也就在此时，在他右臂的皮肤之下，一抹旁人无法察觉的深邃符文微微亮起，一个空灵而古老的声音在他脑海深处悄然响起：“主人，真正的试炼……现在才刚刚开始。”
而在无人知晓的宇宙尽头，一片永恒的黑暗王座之上，一双沉睡了万古的赤红色双瞳，缓缓睁开。
“你终于……走上了我的路。”一声跨越了时空的轻叹，在星海间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