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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骨莲台冰冷刺骨,寒意顺着脊椎直冲天灵,仿佛有千万根冰针自尾椎一路穿刺至颅顶。

何初帆低头,看见自己倒映在莲瓣光滑如镜的骨面上的模样——一张属于他,又不完全属于他的脸。

半边是沉静的漠然,肌肤苍白如雪;另半边则爬满了猩红的修罗魔纹,时隐时现,像活物般在皮肉下蠕动,每一次浮现都带来灼烧般的刺痛。

九条漆黑的锁链自他魂魄深处延伸而出,洞穿四肢百骸,链身粗粝如枯藤,其上刻满怨憎与绝望的符文,随着每一次心跳,符文便暗淡一分,又亮起一分,周而复始,发出低沉如呜咽的金属震颤声,在识海中回荡不息。

他的双瞳,一金如神只,光芒流转似日轮高悬;一赤如魔渊,幽光翻涌若血海沸腾。

那股名为凌罗的意志,此刻正安静地潜伏在他体内,化作了第二道心跳,沉稳而有力,如同远古战鼓在胸腔深处擂动。

但何初帆清楚,这只是暂时的平静。

每当他脑海中浮现出暮千城的身影,哪怕只是一个模糊的侧脸,这第二道心跳便会骤然加速,修罗之力随之狂暴,九条魂链铮铮作响,如铁索崩断前的尖啸,仿佛一头被囚禁万年的凶兽,正因嫉妒另一个占据了主人全部心神的存在而怒吼挣扎。

就在这时,心狱的无尽深渊中,一道身影缓缓走出。

他干瘦得只剩下一副骨架,灰白骨骼泛着陈年骨瓷般的冷光,每走一步,关节都发出令人牙酸的“咔哒”声,像是朽木在风中摩擦。

然而,他开口的声音却雄浑如九天惊雷,震得整片心狱空间嗡鸣不止,连空气都凝成细密波纹,扑打在何初帆脸上,带着尘封万年的腐朽气息。

“修罗,非善,亦非恶。”九骸老祖停在骨莲之前,空洞的眼眶审视着何初帆,声音如钟磬交鸣,穿透灵魂,“它乃‘情极而崩’的产物。你以为初代修罗为何宁愿身陨,也要怒斩创世之柱?只因他心爱之人魂飞魄散,天地皆为陪葬。情之一字,既是成就修罗的根,也是毁灭修罗的源。”

话音未落,九骸老祖抬起枯骨般的手,自胸前猛地一抽,竟生生掰下自己的一截肋骨。

那动作干脆利落,却伴随着一声细微的“噼啪”裂响,仿佛岁月积压的枯枝断裂。

肋骨之上,早已刻满了密密麻麻的金色符文,每一笔都透出苍凉而温和的气息,如同远古长者低语的祝福,在寂静中散发出微弱却坚定的暖光。

他一步踏前,无视何初帆周身狂暴的修罗气息,将那截肋骨精准地、毫不留情地刺入了何初帆的心口。

剧痛瞬间炸开——五脏六腑仿佛被烈火贯穿,肌肉本能地痉挛收缩,喉咙涌上腥甜,却发不出一丝惨叫。

他眼睁睁看着那根刻满符文的白骨没入胸膛,直至根部,皮肤表面竟无伤口,唯有心口处传来一阵温热与刺痛交织的搏动感,仿佛体内多了一颗陌生的心脏,正与自己的脉搏同步跳动。

“此为‘承情骨’,以老夫一缕本源所化。”九骸老祖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低沉如地底回响,“它可暂且镇压凌罗的反噬,为你承载那份足以撑爆神格的爱意。但记住,它并非无主之物,需以你之精血,日日浇灌,方能维持。否则,情意反噬,你将比凌罗更先疯魔。”

话音落下,整个心狱空间如潮水般退去。

黑暗层层剥离,耳畔轰鸣渐消,取而代之的是凛冽罡风呼啸而过的尖锐哨音。

冷风刮过脸颊,带来真实的刺痛感,他这才意识到睫毛上已结了一层薄霜,寒气渗入骨髓。

他缓缓睁开双眼,视野由模糊转为清晰——脚下是深不见底的归墟裂隙,云雾翻腾如怒涛,一如他方才经历的内心风暴。

他下意识地伸出手,却发现怀中空空如也,那枚本源之灵不知何时已经消失,唯有心口处那异物搏动依旧,衣襟下隐隐透出微弱金光,随心跳明灭,如同埋藏了一颗沉睡的星辰。

他闭上双眼,强行运转大夏古法中的“守心诀”,试图压制体内那股既熟悉又陌生的躁动。

心神沉入识海,万籁俱寂,连风声都仿佛被隔绝在外。

然而,就在他以为终于能获得片刻安宁时,一阵微弱的哼唱声,竟顺着他的心跳,幽幽响起。

“他说要带我回家……”

是那首小调,是暮千城临终前,在他怀中哼唱的最后一支曲子!

他曾以为那只是亡魂消散前的最后一丝执念,却不料,那只曾停驻在他指尖的泪骨蝶,从未真正离去。

何初帆猛然睁开双眼,一把扯开胸前的衣襟。

只见那只泪骨蝶,此刻已化作一枚晶莹剔透的骨符,紧紧贴在他心口“承情骨”刺入的位置。

骨符之上,正有无数细密的血丝蔓延,以他的心头血为引,将一段段属于暮千城的记忆光影,如丝线般缓缓织入他那颗初生的、尚不稳定的神格之中。

雪夜的初见,古籍旁的相伴,生死关头的托付……每一段记忆的融入,都像一剂温和的良药,让他体内狂暴的修罗之力安静一分。

他颤抖地伸出手,轻轻抚摸着那枚温热的骨符,指尖传来微微的刺痒与暖流交织的触感,泪水终于决堤,滑落时在冷风中凝成冰珠。

“原来……你一直在教我……”他声音嘶哑,带着无尽的悔与痛,“如何不变成一个怪物。”

话音未落,胸口猛地一窒——那原本平稳的第二道心跳,忽然剧烈抽搐起来,像是被无形之手狠狠攥住。

金赤双瞳交错闪烁,修罗魔纹在脸上疯狂游走,空气中温度骤降,连风都停止了流动,仿佛天地也在屏息。

“吼——!”

一声不似人声的咆哮自何初帆体内炸开,九条魂链瞬间绷直,狂乱舞动,如九条噬主恶龙,疯狂地冲向他心口的神格,企图将那份不属于它的温暖彻底撕碎、吞噬!

剧痛如山崩海啸,何初帆仰天发出一声痛苦的嘶吼,但他这一次,却没有选择用力量去对抗力量。

他猛然忆起暮千城留下的那本日记——最后一页上,一道歪斜的笔画静静躺着,旁边是她娟秀的小字:“若你能补全它,或许就能救自己。”

他咬破指尖,以血为墨,颤抖着画下最后一划——

“安魂引”!

符文成形的刹那,他心口的骨符骤然爆发出冲天白光,圣洁而温暖,光芒如液态月华流淌而出,非但没有驱散修罗之力,反而主动与其纠缠、交织,最终在他胸口形成了一道奇异的纹路,一半漆黑如魔,一半纯白如圣,如同两株相生相伴的藤蔓,死死缠绕,再不分彼此。

“你,是我的力量!”何初帆对着体内的意志嘶吼,金赤双瞳中是前所未有的清明与坚定,“但她……是我的心!”

一语成谶。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身上暴走的修罗相竟奇迹般地稳定下来,魔纹不再狰狞,反而透出一种古朴的威严。

那九条原本象征着束缚与罪孽的魂链,也不再躁动,而是缓缓收缩,如最忠诚的卫士,层层环绕在他的心口,仿佛在守护着什么至高无上的珍宝。

同一时刻,遥远的大地尽头,死亡神殿的废墟之中,那数以万计手执引魂灯的亡魂,灯火齐齐剧烈摇曳,仿佛感应到了某种沉睡了万古的契约,正在被重新唤醒。

那道曾现身于心狱的古老声音,仿佛穿越万古时空,在虚空中轻叹:“九罪未满,情已压魔……这一世,或许真的能走完那条路。”

何初帆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感受着体内前所未有的平衡。

力量与情感不再是彼此对立的仇敌,而是共存的基石。

他的意识再次沉入心狱,那八道已经被他斩灭的罪影所化之门,此刻已化为齑粉。

唯有前方,一片混沌的尽头,第九扇门,那扇象征着一切根源的门,依旧紧闭。

那扇门后,囚禁着他最初的罪——也是他放弃拯救她的那一刻。

当年他选择了力量,放弃了挽留。

而今,他终于明白,真正的强大,不是斩断情根,而是背负着爱前行。

他一步步走向那扇门,心中再无半分迟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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