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树的新蕊在晨风中轻轻颤动,粉白的花瓣落进清泉,随波绕着树根打了个旋儿。
何初帆立在祭坛前,掌心那道雷纹忽然泛起温热,像被谁轻轻握了一下。
他垂眸时,心口处那缕自暮千城日记里透出的白光又跳了跳,频率竟与他的心跳重合——咚,咚,像有人隔着岁月在叩门。
他闭眼,识海突然翻涌。
不是记忆里那团烧红的火焰,不是她倒在焦土中的剪影。
是更清晰的画面:暮千城站在地脉裂隙前,玄色裙裾被阴煞之气撕成碎片,她回头时,眼角还沾着血,却笑出了梨涡。
“若无人愿守黑暗,那我来做这盏熄灭的灯。”她的声音很轻,却穿透了百年风雪,撞进他胸腔。
何初帆猛然睁眼,喉间像卡着块烧红的炭。
他望着桃树新抽的绿芽,忽然想起她从前总说“等桃树再开花,要煮桃胶羹给忠仆们喝”——原来她早知道,自己等不到那碗羹了。
他的手指深深掐进掌心,指甲缝里渗出的血珠落在青石板上,洇开极小的红点:“她不是被烧死的……她是把自己,活活祭了。”
话音未落,他膝盖一弯,重重跪了下去。
额头触到地面时,能感觉到石板下传来的暖意——是她用血肉镇压的地脉,此刻正随着清泉流淌,将生机反哺人间。
“千城,我错了一百年。”他的声音哑得像生锈的刀,“我以为你在等我报仇,可你……只想有人记得你为何而死。”
身后传来拐杖点地的轻响。
暮老侍佝偻的身影在他侧边投下一片阴影,老人的手指抚过桃枝,几片花瓣落在他掌心:“小姐最后的愿望,不是复仇,也不是重生……”他低头看着掌心的花瓣,喉结动了动,“她只求来年春天,有人替她看一眼花开。”
何初帆抬头,见老人从怀中摸出一枚玉佩。
玉色雪白,却裂着道细纹,像被什么利器从中劈开。
他认得这玉——暮千城从前总说“玉碎人安”,原来不是玩笑。
“这是她封印地脉时碎裂的信物。”暮老侍将玉佩放进他手心,青铜杖的铜锈蹭在他手背,“也是她唯一的遗骨。”
何初帆捏着玉佩,凉意顺着指腹往心口钻。
他忽然咬破指尖,鲜血滴在玉纹上,染红了那道裂痕。
“以我修罗之名,立此誓——”他声音不大,却震得桃枝轻颤,“此生不为屠神,只为护一人所护之世。”
玉佩陡然发烫。
他慌忙松手,却见一道虚影自玉中升起——是暮千城,站在雪中的模样。
她穿着未被火烧过的素裙,发间别着桃花簪,回头时眼尾上挑,像从前他替她偷摘桃花被逮住时的笑:“阿帆,这样便好。”
虚影消散的刹那,天际传来裂帛般的声响。
何初帆抬头,便见三十六道漆黑锁链从云层里垂落,每道锁链都缠着星辰碎片,像一把把悬在头顶的剑。
锁链未至,威压已先至——桃树的花瓣被掀得乱飞,清泉突然倒卷,在半空凝成水幕。
暮老侍的青铜杖“当”地砸在地上,他刚要抬手,却被何初帆按住手腕。
“您该替她看更久的春天。”何初帆轻轻推开老人,转身时,左臂的骨铠“咔”地裂开,赤金雷纹如活物般爬满手臂。
修罗之力与元素神力在他体内翻涌,像两条纠缠的龙,却意外地温顺——他忽然明白,这力量从来不是为了杀戮而生。
锁链的尖啸声越来越近。
他望着那漫天星链,忽然笑了。
“你们要抓我?可以。”他一步踏出,脚下的青石板轰然塌陷,露出深不见底的地脉。
他抬手,掌心雷纹骤亮,所有锁链的力量竟顺着他的指尖,被地脉漩涡尽数吞入。
“但请记住——”他的声音穿透云层,震得星河都晃了晃,“从今往后,我走的每一步,都不是为了毁灭,而是为了证明……”他顿了顿,一片被卷飞的桃花恰好落在他肩头,“有人值得被世界温柔以待。”
最后一道锁链“砰”地崩断。
何初帆望着天际消散的星芒,忽然收了骨铠。
他转身看向桃树,见暮老侍正弯腰拾花瓣,清泉不知何时又开始流淌,将落英送向远方。
他没有立刻飞向神界。
而是走到遗址边缘,盘坐在一块焦黑的石头上。
风掀起他的衣摆,他摸出贴身的玉佩,感受着那丝若有若无的温度。
远处,桃树的新蕊仍在绽放,仿佛要把百年未开的春,都绽给他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