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漫过残柱上的断瓦,何初帆的衣袂被夜风吹得猎猎作响。
他低头凝视掌心的日记本,焦痕处的纸页泛着极淡的暖光,像暮千城当年在火刑柱前望向婴儿时,眼底未熄的星火。
心口的白光又涌上来,烫得他指尖发颤——那是她埋在地脉里百年的执念,此刻正顺着血脉往他识海钻,带着冰湖的冷、刀锋的锐、还有最后那声的叹息。
他们说你是妖女......他喉结动了动,声音被风揉碎又拼起,可你们谁见过她为别人流的血?
修罗黑焰从指尖渗出,在虚空中凝成细若游丝的金线。
元素神力紧随其后,裹着金焰在金线外织出半透明的茧——这是他用半年时间在魔兽之森悟透的修罗织梦术,以精神为梭,记忆为纬,专破那些用砌成的高墙。
当第一缕梦引之丝穿透空间屏障时,他的太阳穴突突作痛。
暮千城替孩童挡剑的画面突然在眼前炸开:十二岁的小姑娘被妖兽爪刃划开脊背,血珠溅在泥地上,她却把吓呆的孩子往身后推,嘴角还扯着笑说。
何初帆咬得舌尖发甜,指节因用力泛白,金线却愈发明亮——他要让神界那些执律者看看,这不是妖女的疯狂,是凡人最笨的、最烫的真心。
地牢里的霉味突然涌进鼻腔。
他看见十七岁的暮千城蜷缩在草堆里,用指甲在墙上划字:想看桃花。
石屑簌簌落在她发间,她却笑得像在数春天的花瓣。
何初帆的眼泪砸在日记本上,晕开一片模糊的墨痕——原来她不是在写罪状,是在给百年后的自己留信,等一个能替她把种进神梦里的人。
最后是地脉前的画面。
暮千城站在裂隙边,白发被地火映成金红。
她回头看了眼身后的残城,最后一次摸了摸心口的桃花坠,然后转身跃入深渊。
那瞬间她的唇形,何初帆在临摹血字时就看清了——她说的不是,是替我看。
金线突然暴涨!
神界某处,执律殿的青铜灯盏同时炸开。
三十六位长老从蒲团上惊起,冷汗浸透了法袍——他们分明在打坐,怎么会出现在焚殿前?
手中的火把明明该烧向妖女,可火焰里走出的,竟是大祭司早逝的母亲、时间神殿守门人未及道别的徒儿、海拉被献祭的妹妹......
阿娘?大祭司的手剧烈发抖,火把落地。
火焰里的老妇笑着抚他的脸:当年你被山匪抓去,是那姑娘用命换你回来。
若我为你而死,你会称我为妖吗?他突然跪坐在地,指甲抠进青石板,从袖中扯出诛逆令撕拉一声撕成碎片。
时间神殿的守门人倚着殿柱滑坐在地。
火焰里的少年穿着他亲手缝的道袍,眼睛亮得像星子:师父,您说妖女该杀,可那年我坠崖,是她用灵力托住我......他突然捂住脸,指缝里漏出压抑的呜咽。
三日后他出关时,袖中没有带任何法器,只说:此战,我不出手。
唯有死亡神殿的海拉依旧立在殿阶上。
她捏着令符的指尖泛白,火焰里的人影却是个陌生的小姑娘——扎着双髻,哼着走调的童谣。阿姐,这个糖人给你。虚影突然开口,声音像极了海拉尘封千年的记忆。
她猛然后退,撞翻了供桌。
令符地落在地上,她望着自己颤抖的手,想起三百年前那个雪夜,她被绑上祭坛时,妹妹把最后半块糖塞进她手里,说:阿姐要活。而那时的她,不就是世人眼里的么?
原来......我也曾是那个。她的声音轻得像叹息,令符上的火焰地熄灭。
何初帆站在残柱上,感知到神界信仰之网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龟裂。
他的唇角终于扬起,却比哭还涩——暮千城等了百年的答案,终于要来了。
啾——
极轻的啼鸣擦过耳畔。
他转头,看见焚心鸦立在肩头,羽毛透明得几乎要融在月光里。
它歪着脑袋,用喙尖轻轻碰了碰他的脸颊,像在说再见。
何初帆的喉结动了动,想说,却想起它消散前最后说的话:姐姐的春天,要替她种进神梦里啊。
黑鸟突然振翅。
它飞得很慢,每一片羽毛都在剥落,却始终朝着月轮的方向。
何初帆望着它化作一道流光,消失在星幕尽头,心口突然空了一块——那是陪他在不法之地啃干饼、在魔兽之森舔伤口的伙伴,从此只剩记忆里的啼鸣。
千城,你看。他仰头望向星空,声音哑得像锈了的刀,我把你的春天,种进了神的梦里。
话音未落,心口的白光骤然暴涨!
一道古老的、带着铁锈味的声音在识海炸响:元罗界域......该隐在等你。
何初帆的瞳孔骤然收缩。
左臂的骨铠地覆盖至肘部,修罗元素术在经脉里翻涌成赤金洪流,连脚下的残柱都被震出蛛网裂纹。
他望着裂开的虚空,眼底的赤金更盛——该隐的考验,终于要进入下一局了么?
他一步踏出。
身后的枯桃树突然爆发出轰鸣!
万朵桃花从枝头挣出,裹着金纹符文席卷天际。
风卷着花瓣掠过他的发梢,像暮千城当年折下桃花别在他耳后时,那缕若有若无的香气。
当最后一片花瓣掠过残柱时,天地突然静了。
何初帆站在桃树残影里,望着虚空裂隙另一端翻涌的暗云,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日记本上的焦痕。
远处传来若有若无的童谣,像焚心鸦最后的啼鸣,又像某个白衣女子在唱:桃花开,春天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