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石板被残魂跪得泛了青,他指节抠进石缝里,灰土从指缝簌簌漏下,那半朵野菊的花瓣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
他喉结动了动,沙哑的声音像老树根蹭过瓦罐:“大丫她娘,你走时穿的蓝布衫,第二颗盘扣是不是松了?小娃子周岁抓周,攥着那枚铜锁不肯放……”
他抬头,神国东门上不知何时凝出道虚影——是个抱着课本的少年,校服袖口沾着饭粒,正歪头看他。
残魂的瞳孔突然缩紧,膝盖重重磕在地上:“神啊!求你让我记住她们的脸!”他残念里翻涌的画面突然凝成微光,像萤火虫撞进蛛网,“刷”地钻进东门基石。
何初帆正站在神国中央,灵魂冰心突然烫得惊人。
他望着东门外的方向,指尖无意识摩挲着冰核上的纹路——那是三年前在魔兽之森被狼咬的疤,此刻竟跟着发烫。
“他在信仰我……”他喃喃,喉间发紧,“可我连自己高三模考数学考了多少分都记不清,凭什么当神?”
“不是信仰你。”凌罗的声音从身后飘来。
她本是半透明的身形,此刻却因情绪显化出雪缎般的长发,发梢扫过何初帆手背,“他们信的是‘不被抹去’的可能。你建的城,给了他们一个能哭的地方。”
何初帆转身,看见凌罗眼底映着东门方向的微光。
她从前总像块冷玉,现在倒像沾了人间烟火——上次他说想吃母亲煮的酒酿圆子,她竟真的在神国厨房熬了半锅,虽然糖放多了齁得慌。
“我去看看。”他扯了扯袖口,那是他从大夏带来的旧校服,洗得发白的领口还留着医院消毒水的味道。
走到东门时,他听见自己心跳声震得耳膜发疼——像高三查成绩那天,像在不法之地被人用刀抵住喉咙那天,像在魔兽之森第一次杀妖兽那天。
残魂听见脚步声,慌忙要跪得更低,却被一只手托住胳膊。
他抬头,看见个穿旧校服的年轻人蹲在面前,眼里没有神的威严,倒像村头老李家那总被欺负的小儿子。
“我不是神。”何初帆说,声音轻得像怕惊飞了野菊,“我高考落榜过,在精神病院住了三个月,被人追杀时躲在粪坑里三天没敢动……我和你一样,只是不想忘。”
残魂的眼泪砸在何初帆手背上,烫得惊人。
“可你建了城,”他抽噎着,“我们只能流浪……”
何初帆站起身,元素之刃突然嗡鸣着出鞘。
他握住刀刃,腕间划出一道血痕,暗红的血珠坠在青石板上,竟开出一朵红莲。
“元罗不立神像,不设祭坛。”他以血为笔,在地上划出“记忆祭坛”四字,血珠顺着笔画渗进石缝,“你要祭,就祭你记得的人;你要拜,就拜你活过的证据。”
话音未落,神国上空突然涌来万千光点。
有裹着蓝布衫的妇人哼着“月亮走我也走”,有穿铠甲的少年在断剑上刻“待我归”,有扎羊角辫的姑娘把情书揉成团塞进瓦罐……这些碎片撞进祭坛,幽蓝火焰“轰”地窜起三丈高,火舌里竟映出无数张脸——不是神,是普普通通的人。
“放肆!”
炸雷般的轰鸣撕裂天空。
一道黄金榜从云端垂落,烫金大字刺得人睁不开眼:“何初帆,以惑众立国,当诛其名。”何初帆仰头,看见金榜上的字在滴血——那是天道的怒火,要把“元罗”从所有生灵的记忆里剜去。
“人心纪事,无咎可书。”
墨无咎的声音像块冷铁砸进沸水。
他不知何时立在祭坛旁,手中竹简“唰”地展开,竟将金榜吸了进去。
黑袍下的左臂渗出金血,一道远古封印的裂痕正从袖口蔓延——那是他对抗天道的代价。
“若立心为国即是伪神,”他抬眼望向上天,嘴角扯出冷笑,“那天道,才是最大的虚妄。”
祭坛火焰突然凝成一道虚影。
那影子没有具体面容,却让每个看见的人想起自己最珍贵的模样。
它开口时,声音是万千人的叠合:“我们……不想消失。”
何初帆握紧元素之刃,刀刃上浮现出三年前在魔兽之森刻下的划痕。
他望着那虚影,又望向天空,忽然笑了——像当年在医院顶楼,第一次看见该隐递来的一千万支票时的笑,像在魔兽之森杀穿七头三阶妖兽时的笑。
“你们不是信徒,是元罗的根。”他的声音混着火焰的噼啪声,传遍整个神国,“天要判我为伪神?好——那我便做这万民执念的真神!”
凌罗站在城头,望着那道虚影,第一次笑出了声。
她指尖拂过元素之刃的刀脊,轻声说:“主人,你终于懂了……刀,也可以是盾。”
神国深处,那方刻着“暮千城”三字的灵魂冰心突然震颤起来。
冰核上的裂痕像被春风吹化的雪,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缓闭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