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忠领命而去后,镇北侯府的书房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唯有永宁粗重的呼吸声和窗外愈发凄厉的风声交织。
巨大的恐惧与压力如同实质的冰山,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粮草被劫的消息像一条毒蛇,噬咬着她的理智,前线将士可能因断粮而溃败、霍凛可能陷入绝境的画面,不断在她脑海中闪现,让她心胆俱裂。
她瘫坐在椅子上,指尖冰凉,浑身止不住地颤抖。各种念头疯狂碰撞,指望朝廷?来不及了,且危机重重。
在京中遥控?隔着千山万水,信息滞后,如何应对瞬息万变的边境局势。
变卖家产筹粮?纵然能买到,运输呢,谁能保证这批粮草不会再次被劫,谁能以最快的速度、最稳妥的方式送到霍凛手中。
一个个方案被提出,又被一个个否决。绝望的情绪如同潮水般蔓延。
难道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只能眼睁睁看着悲剧发生吗?
不,绝不!
一个极其大胆、甚至可以说是疯狂的念头,如同暗夜中划过的闪电,骤然劈开了她混乱的思绪。
亲赴边境。
这个想法一出现,连她自己都吓了一跳。一个深宫公主,一品侯夫人,从未出过远门,更别提前往战火纷飞的边境。这简直是离经叛道,惊世骇俗,一旦消息泄露,不仅她的名声尽毁,更会授人以柄,给霍凛和侯府带来灭顶之灾。
然而,这个念头却像野草般疯狂滋生,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坚定。
为什么不行?
留在京城,她只是一个被各方势力监视、行动受限的“人质”,能做的事情有限,而且处处受制。唯有离开这个巨大的牢笼,亲自前往距离前线最近的地方,她才能最大限度地调动资源,随机应变,确保粮草万无一失地送到霍凛手中。
她熟悉边境军政民情吗?不熟悉。
但她有霍忠这样的老管家,有赵五那样的军中旧部关系网,有这半年来打理侯府、周旋各方积累的经验和智慧。她或许不懂军事,但她懂得如何用人,如何协调,如何在不引起官方注意的情况下,动用民间和私人的力量。
风险巨大?是的,前路充满未知的危险,盗匪、疾病、甚至可能的暗杀,但与前线数万将士和霍凛的性命相比,她个人的安危又算得了什么。
名声扫地?与江山社稷的安危、与心爱之人的生死相比,那些虚名又何足挂齿。
这个决定看似冲动,实则是她在绝境中,经过理性与情感双重拷问后,做出的最决绝、也可能是唯一有效的选择。
决心一定,永宁眼中所有的迷茫与恐惧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破釜沉舟的冷静与锐利。她仿佛一夜之间,褪去了所有的柔弱与犹豫,真正成长为一个可以独当一面的决策者。
她立刻重新铺开纸笔,开始飞速地书写、规划。此刻,她的大脑异常清晰。
她再次提笔给霍凛写信,这次不再是家书,而是一封极其简短的密信,用只有他们二人才懂的隐语写道,“京中变故,粮路受阻。吾将亲赴河西,另辟蹊径,以期速达。万望坚守,静候佳音。” 她必须让他知道她的行动,避免因信息不畅造成误会,更要给他坚持下去的信心。
这封信,将通过最隐秘、最快速的渠道送出。
她唤来绝对忠诚的兰芷和秋雯,并未言明粮草被劫的惊天秘密,只神色凝重地告知她们,因边境有紧急事务需侯府主人亲自处理,她必须秘密离京一段时间。
要求她们留在府中,配合霍忠,一如既往地维持府务运转,对外只称她感染风寒,需要静养,谢绝一切探视。尤其要稳住府中下人,绝不能走漏半点风声。兰芷和秋雯虽惊疑不定,但见永宁态度决绝,只得含泪领命,发誓守口如瓶。
物资与路线这是最关键也是最复杂的一环。她与匆匆返回的霍忠进行了一次彻夜密谈。
确认变卖部分府产和动用她所有私蓄所能筹集的巨额银两。
决定不在一地大量采购,以免引人注目。而是分头行动,由霍忠亲自带队,以商队的名义,前往距离边境较近、但并非直接战区的几个产粮大州分散采购优质粮米和耐储存的肉干、咸菜等。
运输与护卫这是最大的难题。动用朝廷漕运或军方渠道已不可能。
永宁决定,重金雇佣数支信誉良好、武功高强的大型镖局,分别押送不同批次的粮草,走不同的商路,化整为零,向边境指定的几个秘密交接点汇集。
同时,动用霍凛留下的那支精锐暗哨和所有可靠的军中旧部关系,沿途暗中保护、警戒,重点防范可能出现的“不明骑兵”再次袭击。
永宁决定不与大部队同行,那样目标太大。她将只带少数几名绝对心腹护卫,扮作投亲的普通官眷,轻车简从,走一条更快捷但也更险峻的小路,提前赶到边境重镇,河西府。那里是距离凉州最近的后方枢纽,消息灵通,便于她坐镇指挥,协调各方粮草汇集,并寻找机会与霍凛取得直接联系。
如何在她离京期间不引起怀疑呢,永宁想到了太后。她再次递牌子请求入宫,向太后“坦言”,因近日忧心边关,夜不能寐,心神损耗甚巨,欲效仿古人“闭门谢客,斋戒祈福”,为陛下、为大军祈求平安,为期一月。
期间不见任何人,连日常请安也暂免。太后本就对她在御前的表现有所怜惜,闻言自然应允,甚至还赏赐了些安神补品。有了太后这道“护身符”,便能为她的“消失”提供一个最合理的解释。
计划已定,剩下的便是争分夺秒的执行。
接下来的两日,镇北侯府表面平静如常,暗地里银钱、地契被秘密转移;心腹人手被分批派出;雇佣镖局、联系粮商的事宜在高度保密下紧锣密鼓地进行。
临行前夜,永宁独自一人站在庭院中。夜空无月,只有几颗寒星闪烁。她望着这座生活了半年多、充满了冰冷、算计、却也悄然生出情愫的府邸,心中百感交集。此去前途未卜,吉凶难料,或许……再也回不来了。
但她没有丝毫后悔。
她摸了摸袖中那把霍凛遗落的、她一直小心保管的短匕,冰凉的触感让她更加清醒。她又想起那夜池边的月光,想起心中那份刚刚确认的情意。
霍凛,等我。
无论前路有多少艰难险阻,我一定会把粮草送到你面前。你一定要坚持住。
决心已定,义无反顾。
次日凌晨,天色未明,一辆看似普通的青幔小车,在几名精干护卫的簇拥下,悄无声息地驶出了镇北侯府的后门,融入了京城尚未苏醒的街道,向着北方,向着那片充满未知与危险的土地,疾驰而去。